在海滨城市闯荡失败以后，寒皓又回到了自已的故乡，这座荒漠之中，风沙不息的北方小城市。他父母托关系把他安排进当地的一家三甲医院，问他想进哪个科室，他说不知道，问他想搞什么专业，他也说不知道，接收他的领导犯难了，说：“这样吧，你轮转一下，各个科室呆一段时间，看看喜欢哪个，想干哪个，然后咱们再定。你放心，我跟你爸老同学了，你的情况我都清楚，你也正好调整调整，放松一点，都会好起来的。”
寒皓先去了外科，这也是他父母期盼他能从事的专业。外科是医科大学里的重点课程，好多内容对于寒皓来说，都再看看就可以很熟练的背出来了。但是，背出来，跟上手，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他在手术室里经常因为离无菌区距离过近而遭到老师的训斥，带教对他很严厉，他自已也明白，这是对他好，因为带教每次教训他，都会包含两个重要内容：原因，方法。也就是告诉他为什么错了，以及怎么做。他也见到过有的老师把学生臭骂一顿以后，学生很懵，但却不知道以后怎么做，所以做还是做错的情景，不在少数。
相比之下，这都是小事，他碰到的一件事情，让他对外科绝望了。一天夜班，来了一个小车车祸，四个乘客，两人送来时早已经断气了，另外两人一息尚存，急诊赶紧叫外科帮忙，老师带着他火速赶过去，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十八九岁，年轻的身体上鲜血汩汩的流出，看样子再怎么样也拦不住死神对他们的召唤了。心电图直线后，孩子的父母也赶到了，他们跪在寒皓带教老师的脚下，请求他救救孩子。孩子的母亲哭着说：“我儿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刚刚拿到，说要开车带他们同学去庆祝一下，跟我保证会注意安全，这一下……我……我怎么办，求求你再救救他们，救一救他们吧……救救我的儿子……说不定会有奇迹……”
老师无奈的摇摇头，摘掉手套，带着寒皓走了。
路上，老师对寒皓说：“回去赶紧睡，说不定后半夜又碰上什么，明天还有大手术。”
寒皓惊诧于老师面对死亡的淡定，但是他也明白，如果医生每天都要面对死亡，那就必须铁石心肠，因为还有数不清的患者等着医生，没有时间停留。时间一长，医生的冷静似乎就成了别人心中的冷漠、冷酷。
此时正值八月中旬，天气燥热难耐，寒皓穿着白衣，躺在值班室的长条椅上，一夜未眠。倒不是因为他紧张没睡意，而是因为急诊门口正在他窗口楼下，那个母亲，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嚎哭了一夜。
好不容易熬过了外科，来到肿瘤内科。这里到处是被恶性肿瘤折磨的形容枯槁的患者，各种人伦惨剧不停的上演。
这一天，来了一个年轻的打工仔，消瘦，发热，淋巴结肿大。家里很穷，要不是老板心好，看着小伙子状态不对，硬拉着他来看病，这孩子恐怕不知道还要硬撑到什么时候。家里老父亲接到消息，也赶到了医院，白发人给黑发人陪床。最终，病理确诊了，是B细胞淋巴瘤，寒皓的老师舒了口气，对寒皓说：“这小伙子有救了，这种病目前用药物就可以治疗，效果非常好。”交代病情的时候，小伙子的老板正好也在，老板听大夫一说有救，激动得握着大夫的手，说：“太好了，我就说，这么好的小伙子，老天一定可怜他。谢谢大夫，接下来的治疗就全靠您啦。”
小伙子的父亲颤抖着问：“大夫，需要多少钱？”
大夫说：“可能需要十万块。”
老爷子哭丧着脸：“我，刨了祖坟也拿不出十万块啊，他哥，快四十了还娶不起媳妇，他弟，初中都没上完就得回家帮忙干活挣钱了，看不起，这病，看不起啊……”
老板一咬牙：“看不起？这可是救命！你别着急，这么着，我给他住院帐上打十万，先看病，等他病好了，咱们慢慢再说。”
老爷子却兀自皱眉闭眼摇头，念经似地喃喃自语道：“看不起……看不起……”
第二天，老板打给小伙子住院账上打了十万块钱。钱到位了，可以开始治疗了，然后他就先回厂里办事了。老师带着寒皓去找病人和家属签同意书。因为医院不让抽烟，老爷子砸吧着一只空烟斗，痛苦的问：“大夫，这是恶性肿瘤么？”老师说：“这是淋巴系统的恶性肿瘤。”老爷子说：“恶性的……恶性的……治不了了……这种病到最后都是人财两空，大夫，我们不看了……我们要出院……”
事情的发展，好像一部车加满了油，一脚油门的时候，发动机爆缸了一样，让人猝不及防。老师愣了半晌，劝他说，你治疗的钱都已经到位了，孩子这么年轻，这病又是能治好的病，怎么就这么轻言放弃了呢？可是老爷子的态度却异常坚决，颤颤巍巍的签了拒绝医疗同意书和自动出院单，出院了。孩子走的时候状态很差，发热、虚弱，迷迷糊糊的就被架走了，这个状态恐怕不治疗的话都撑不过一个月。
过了两天，老板又来看望小伙子，却发现床位早空了。来问医生，才知道老爷子带着小伙子，带着退到手的十万块住院费，回老家了。至于是回去给老大娶媳妇还是给小儿子念书交学费了，那就不得而知了。老板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愣在当地。之后却再怎么也联系不上这父子俩。
大冤种！
看着老板哭笑不得的样子，寒皓很想上前安慰他两句。他也知道，这些钱对于这个老板来说，其实可能不算什么，打一开始，他也没打算让孩子的父亲还他这个钱，可是他一片热心，换来得却是人心的冷酷无情，真是让人彻骨的寒冷。身体的疾病用药也许可以治疗，思想和灵魂病了，怎么治！？
寒皓在内心也对自已说，这么复杂的地方，我真的是承受不来！
可他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才是让他备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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