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帝都外城,喧嚣鼎沸,人潮如织
殷辰独自一人漫步在石板铺就的长街上。
两侧商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车马辚辚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气的市井交响。
一股莫名的悸动在他心底悄然泛起,仿佛潜意识深处,对这烟火人间的喧嚣繁华有着天然的亲近与喜爱。
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却也未展露半分仙凡之别,只如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随意地汇入这涌动的人潮。
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货摊,看到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便信手拈来把玩一番。
雕工粗犷的木偶,色彩斑斓的东海贝壳,散发着奇异幽香的檀木手串……
他也不甚在意价值几何,只凭一时兴起,指尖微动,那些物件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袖中,落入玄戒之内。
这“顺手牵羊”的行为做得自然而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这般“取”来,心中便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快意。
一路行来,他手中也多了一大把零嘴小吃。
刚出炉的肉饼,裹着糖衣的山楂串,香气扑鼻的烤灵薯……
他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品尝着,目光却更多地流连在周遭的热闹景象上。
行至一处街角空地,只见一群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此起彼伏。
那是一伙民间艺人在表演杂耍。
喷火、顶缸、刀枪不入的硬气功……技艺虽不算多么超凡脱俗,却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殷辰也挤上前去,寻了个视野颇佳的位置,斜倚在一旁的石栏上,一边啃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边跟着人群大声叫好,脸上带着几分纯粹的笑意。
那笑意,竟比方才面对皇甫兄妹时要真切轻松许多。
待到艺人捧着铜锣绕场讨赏时,殷辰随手从玄戒中抓了一把东西丢了过去。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悦耳的撞击声,铜锣内赫然多出了十几枚流光溢彩,灵气氤氲的上品元石!
那为首的艺人低头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
“谢……谢仙长厚赐!谢仙长厚赐!”
周围人群也瞬间哗然,看向殷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殷辰却浑不在意,只是摆摆手,转身便融入了人群,继续他的闲逛。
整整一个下午,他仿佛将魔宗的阴影、此方天地的桎梏、乃至皇甫兄妹带来的复杂心绪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没有动用一丝神念探查,没有思考任何关乎未来的沉重命题,他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旅人,沉浸在这外城的热闹之中,看市井百态,尝人间烟火。
心底那股莫名的感觉始终萦绕,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催促着他去拥抱,融入,这眼前的盛世繁华。
然而,当夕阳西下,月上眉梢
殷辰独自倚靠在一家临河酒楼的露台栏杆边时,心绪却悄然转变。
俯瞰下去,万家灯火次第点亮,如星河倾泻人间,勾勒出帝都外城无比壮丽的夜景。
白日的喧嚣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为深沉的繁华脉动。
可这份繁华,却像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温柔地推拒在外。
心底最初那份融入其中的悸动早己荡然无存,如同退潮的海水,只留下冰冷坚硬的礁石。
那是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孤独。
这喧嚣盛世越是璀璨,映照得他内心的空旷便越是幽深。
他仿佛站在一幅巨大精美的画卷之外,纵然可以触碰,却永远无法成为画中之人。
晚风带着河水的微腥和食物的香气拂过面颊,吹动他玄色的衣袍。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融入风中,消散于万家灯火之上。
掌心微光一闪,一块剔透的紫色冰晶凭空凝结,散发出纯净清冷的微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冰晶触手冰凉,那熟悉的寒意却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
他凝视着这块如同泪滴般的冰晶,嗓音低沉而缥缈,带着思念与寂寥,轻轻响起
仿佛是说给冰晶听,又仿佛是说给那遥不可及的人:
“这繁华盛世,烟火人间……终究还是让我如何也融不进去……”
“云瑶……”
“若是你在……该多好……”
紫色的冰晶在他掌心微微闪烁,仿佛回应着这声跨越生死的轻唤,也映照着他眼中那份与盛世格格不入的孤寂。
“这位小友……要不要一起喝点?”
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自殷辰身后突兀响起,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殷辰闻声,缓缓转过头。
只见一位老者立于不远处。
他身形枯槁,满头银丝在檐角灯笼的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略显宽大,更衬出几分萧索。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中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落寂,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担。
他手中提着一个粗陶酒坛,坛口泥封己开,一股清冽的酒香幽幽飘散出来。
殷辰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这个人…好眼熟……”
尘封的记忆碎片在识海中翻腾。
他仔细打量着老者那深刻着岁月痕迹的眉眼轮廓,一个名字伴随着一段遥远的前世记忆骤然清晰
许商哉!
那个前世被他亲手杀死的天下宗弟子!
而眼前这位老者,正是许商哉的亲爷爷,当朝太师——许明渊!
殷辰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但面上却依旧平静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邀我喝酒?”
许明渊并未因这冷淡的回应而退缩,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苦涩意味的笑容。
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自顾自地在殷辰身侧的石凳上坐下,将酒坛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
他的目光越过栏杆,投向下方那片闪烁着温暖光点的灯海,声音低沉而飘忽:
“我也不知道……硬要说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方才在楼下,不经意间瞥见小友凭栏独处的身影……那股子几乎要融入夜色的……寂寞,扑面而来。”
他侧过头,看向殷辰,浑浊的眼珠里带着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了然
“正巧了,老夫……今日也觉得很寂寞。”
“寂寞?”
殷辰心中微微一动,不禁再次回忆眼前这位当朝太师的前世信息。
然而搜遍记忆,关于许明渊的记载却少得可怜,只知他为人刚正,是清流砥柱,在许商哉进入天下宗后不过短短十几年,便郁郁而终。
一个位极人臣的两朝元老,为何会在此刻,对着一个陌生人吐露“寂寞”?
就在殷辰思虑之际,许明渊己经动作利落地从宽袖中掏出两个小小的白瓷酒盏。
那酒盏温润如玉,显然是他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
他拔开酒坛的塞子,清冽的酒液汩汩注入盏中,在灯火下荡漾出琥珀色的光泽,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小友,请。” 许明渊将其中一盏轻轻推到殷辰面前。
看着那盏清澈的酒液,以及老者脸上毫不作伪的邀请,殷辰心中竟未升起丝毫反感。
相反,一种莫名的细微喜悦悄然滋生。
诚如许明渊所言,他真的很寂寞。
而此刻,一个同样被寂寞浸透的灵魂递来一杯酒,竟让他那坚冰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殷辰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真切了些许的笑意,不再矫情:
“你这老人家,倒真是自来熟。”
他拿起酒盏,对着许明渊略一示意,
“请吧。”
“哈哈哈……” 许明渊开怀一笑,那笑声中却难掩沧桑疲惫,他举起自己的酒盏
“请!”
两只酒盏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微响。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粮食的醇香,也带着一股首冲肺腑的辛辣,和随之而来的回甘苦涩。
两人放下酒盏,一时无言,只有晚风低吟。
片刻后,许明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熟悉的万家灯火,声音带着一种卸下些许重担后的疲惫,缓缓道:
“小友坐的这个地方,便是我平日烦闷之时,最常来的所在。
事务缠身也好,心绪难平也罢,只要坐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万家灯火,看着这一盏盏亮起的窗棂……
无论心中如何委屈、如何难过,看着这些光亮,看着这人间烟火气,总能……总能寻得那么一丝微薄的慰籍。”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深深的倦怠
今日早朝之上,他不顾一切弹劾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试图为这摇摇欲坠的皇朝剜去腐肉,却只换来武皇的沉默与和稀泥。
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彻骨的无力。
他累了
在这个太师的位置上,他殚精竭虑服侍过两任武皇,自问忠君体国,为国为民。
可如今,却感觉自己像一枚被舍弃的棋子,进退维谷,看不到出路。
殷辰静静听着,感受着老者话语中那份沉重的坚守。
他晃了晃手中残留着酒液的杯盏,目光也投向那无边无际的灯火海洋,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或喜或悲的微小人生在其中沉浮。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灯火万千,各有悲欢。能得慰藉,便不算虚妄。”
许明渊闻言,猛地一怔,旋即,一阵发自肺腑的大笑声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回荡在空旷的露台上:
“哈哈哈……好!好一个‘能得慰藉,便不算虚妄’!小友此言,通透!当浮一大白!”
他眼中那浓重的落寂似乎被这笑声冲淡了些许,又为自己和殷辰满上了酒盏。
这一刻,抛开了身份地位,抛开了前尘往事,两个同样被无边孤独与世事沧桑浸染的灵魂,在这万家灯火的见证下,借着杯中之物,竟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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