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里林宝那通快意的爆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汹涌的暗流己悄然汇聚。
夜色如墨,未央宫寝殿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皇帝临安帝端坐于紫檀木御案之后,玄黑的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手中并未执笔批阅奏章,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着案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镇纸。
深邃的眼眸低垂着,看不出喜怒。
下首,高德忠高公公垂手侍立,面白无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观鼻、鼻观心的恭敬。
偌大的寝殿,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平添几分压抑。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打破了死寂。
一个圆滚滚、穿着御膳房总管服色的身影,被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如同丢麻袋般重重掼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
正是刚刚在御膳房值房里被一口黄连冰皮月饼苦晕过去的钱有福。
这一摔,倒是把他摔醒了。
钱有福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被侍卫一脚踩在后心,重新压回地面。
他脸上涕泪汗水糊成一团,残留着极致的苦涩扭曲,此刻更添了无边的恐惧,抖如筛糠。
“陛……陛下……饶命啊陛下……”
钱有福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
皇帝终于抬起了眼。
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万载寒潭,落在钱有福身上。
却让这胖子瞬间感觉被扒光了丢在冰天雪地,连骨髓都冻僵了。
没有暴怒,没有呵斥,只有一种洞穿一切、令人窒息的威压。
“高德忠。”皇帝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说说。”
“是,陛下。”
高德忠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
“一个时辰前,宝郡主遣贴身小太监小武子,往御膳房总管钱有福处,送了三枚其亲手所制的‘祥瑞冰皮月饼’。
言明感念钱总管辛劳,请其‘亲自’品尝,沾沾祥瑞福气。”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肉山,继续道。
“钱总管当众食之,旋即痛苦不堪,涕泪横流,嘶嚎倒地,当众晕厥。
经查验,其所食月饼馅料,乃御膳房当日送往宝郡主小厨房的最后一批红豆沙馅料。
此馅料中……”
高德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被人掺入了大量上品黄连粉末。”
“黄连?”
皇帝镇纸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终于带上了一丝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钱有福。
“钱总管,御膳房送往小厨房的馅料里,为何会有黄连?又为何……独独是你吃了?”
“陛……陛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钱有福猛地抬起头,涕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喊冤。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那馅料……那馅料是库房按规矩出的!
奴才……奴才只是替宝郡主尝尝新点心,哪知道……哪知道会遭此横祸!
定是……定是有人要害奴才!要害宝郡主啊陛下!”
他语无伦次,将“受害者”的戏码演得十足,试图祸水东引。
“哦?”
皇帝微微挑眉,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不知?那为何宝郡主特意指明要你‘亲自’品尝?
又为何……你御膳房库房的出入记录上,昨日并无黄连出库。
而你钱总管……却在今日午时,以‘验看药材’为由,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药库,支取了三两上品黄连?”
钱有福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的身体彻底下去,如同被戳破的皮囊。
完了……皇帝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
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在帝王眼中,竟如掌上观纹。
“奴才……奴才……”
他嘴唇哆嗦着,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皇帝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影子。
他踱步到钱有福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滩烂泥。
“你嫉妒宝郡主得宠,怨恨小厨房独立,分薄了你的油水权柄。”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钱有福那点龌龊心思。
“便想用这阴损手段,毁了她的月饼,让她在宫宴上出丑,颜面扫地,好趁机夺回小厨房,甚至逼她交出那些新奇方子……是也不是?”
钱有福浑身剧震,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绝望。
他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蠢货。”
皇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可知,那冰皮月饼,太后、皇后、宸儿,甚至朕……都等着在宫宴上一尝?”
钱有福猛地一颤,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不仅仅是得罪了祥瑞福星宝郡主,更是差点毁了宫宴,扫了后宫巨头乃至皇帝本人的兴致。
“拖下去。”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杖八十,革去御膳房总管之职,连同其家小,一并发配北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钱有福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被侍卫粗暴地堵住嘴,如同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那绝望的呜咽声在殿门外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寝殿内重归寂静。
皇帝坐回御座,端起手边的参茶,呷了一口,目光转向高德忠:“小厨房那边……”
“回陛下,”
高德忠立刻躬身,
“宝郡主早有防备。送去的毒馅料己被其调换,钱有福所食的,是宝郡主亲手炮制的‘莲子心苦瓜馅’。
郡主毫发无伤,冰皮月饼亦完好无损,明日宫宴,定能如期呈上祥瑞之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郡主行事……颇有章法,借力打力,未损自身分毫。”
皇帝闻言,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光滑的桌面。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倒是……没辜负她那‘祥瑞’之名。御膳房总管之位空缺,着内务府即刻拟定人选,明日呈报。要……干净,懂规矩的。”
“老奴遵旨。”高德忠应下。
“另外,”
皇帝的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匹在烛光下流淌着内敛云霞光泽的锦缎。
正是白日赐下的祥云锦,
“这匹祥云锦,着尚衣监连夜赶制一套宫装,按……郡主品级规制。宫宴时,让她穿着。”
高德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陛下。老奴这就去办。”
皇帝挥了挥手。
高德忠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殿门。
寝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拿起那枚温润的白玉镇纸,在掌心缓缓,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
宝儿……你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虎?
与此同时,坤宁宫深处,皇后的椒房内室。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一室的凝重与压抑。
皇后沈清漪并未卸妆,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素雅的月白银纹常服,端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映出她沉静却难掩憔悴的侧脸,眼底深处,是压抑了十年、此刻被彻底点燃的焦灼火焰。
心腹大宫女秋棠屏退了所有侍从,亲自守在紧闭的门口。
沈清漪面前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并非胭脂水粉。
而是摊开了几卷陈旧的、边角磨损泛黄的卷宗。
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和尘封的气息。
她的手指,正死死按在其中一页上。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那页纸上,赫然记录着十年前太子宫宴中毒案后,负责膳食的副主厨——王顺,于案发三个月后告老还乡途中,在“青林渡”意外落水身亡的寥寥数语。
“青林渡……林……”
沈清漪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如同梦呓,“水畔……蛛丝马迹……”
宝郡主那飘渺空灵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这尘封了十年的卷宗记录。
“秋棠!”沈清漪猛地抬起头,眼中锐光乍现。
“十年前,青林渡,王顺落水身亡案,所有相关的地方卷宗、仵作验尸格目、当日渡口船工、附近住户的证词记录。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全部给本宫找出来,一页都不能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终于看到一丝缝隙后爆发出的疯狂。
“娘娘……”秋棠看着皇后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心头一紧,但还是立刻应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只是……青林渡隶属京畿通县,卷宗怕是……”
“调!用本宫的凤印,去通县县衙调。若有人敢阻拦,就地拿下!”
沈清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还有,查,当年负责此案的县衙捕头、仵作、甚至渡口的老船工。只要还喘气的,都给本宫找出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奴婢明白。”
秋棠不敢再多言,深知此事在皇后心中的分量,立刻领命而去。
椒房内室重归寂静。
沈清漪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卷陈旧的卷宗上,落在“青林渡”、“意外落水”那几个冰冷的字眼上。
“意外?”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终于窥见曙光的疯狂,“好一个‘意外’!”
她伸出手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划过“青林渡”那三个字。
指甲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深深的凹痕,仿佛要将这掩盖了十年血泪与冤屈的“意外”二字,彻底抠穿、碾碎。
烛火摇曳,将皇后孤绝而凌厉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即将出征的复仇女神。
深宫的夜,注定无眠。
未央宫的裁决如同冰冷的铁律落下,坤宁宫的暗流正携着雷霆之势涌向十年前的青林渡口。
而临华殿西侧那小小的厨房里,林宝揉着发酸的手臂,看着案板上排列整齐、如同冰雕玉琢的“翡翠琉璃冰玉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搞定了,明天宫宴,就靠你们撑场子了。】
她拍了拍离得最近的那枚粉色的祥云纹月饼,像是在给战友打气。
【宿主,危机解除,能量稳定,‘天命神棍’光环暂时安全。】
系统播报,【不过……钱胖子虽然倒了,御膳房新总管是谁?还有皇后娘娘那边……‘林’字甩出去,动静怕是不小啊……】
林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也得等本郡主把这宫宴的KPI……哦不,把这月饼任务完美交付了再说。睡觉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吃瓜看戏!】
她伸了个懒腰,吹熄了桌边最后一盏摇曳的烛火。
房间陷入黑暗,只余下冰皮月饼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的冰凉甜香,无声地萦绕着,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中秋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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