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行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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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里行间行鬼事

 

孙德海那张圆润白胖的脸出现在门帘下时。

林宝正觉得胃里那几块“百珍糕”沉甸甸地坠着,暖意里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腻烦。

“奴才孙德海,给宝郡主请安。”

人未至,声先闻。

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掐着嗓子的热切。

像滚烫的蜜糖浆糊,甜得发腻,又粘得甩不开。

他几乎是滑着进来的,动作圆熟得没有一丝棱角。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在光洁的地砖上磕出个响动。

林宝不适的缩了缩脚。

“奴才谢郡主天恩。

奴才这点微末手艺,能沾上郡主您的祥瑞福气。

得太后娘娘恩典赏赐,又蒙郡主不弃亲尝。

奴才……奴才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他抬起头,脸上每一寸肥肉都堆砌着谄媚的笑褶子。

细小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全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逢迎。

林宝只觉得那目光如同粘稠的蛛网,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勉强抬了抬手,声音干涩:“孙副总管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谢郡主恩典!”

孙德海麻利地爬起来,腰依旧弯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弧度。

他搓着手,姿态放得极低,话却一句接一句,密不透风,全是明晃晃的捧杀。

这些话和套路是曾经的资深社畜林宝很熟悉的。

林宝深知和这种人说话最棘手也最要小心。

“郡主您是不知道,您那‘祥瑞冰皮月饼’一出,整个御膳房都震动了。

那滋味,那巧思,那模样。

奴才们真是开了天眼。

都说您是文曲星下凡。厨神转世。

这‘祥瑞福星’的名号,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啊。”

“奴才斗胆,献上这‘祥瑞百珍糕’。

不过是拾人牙慧,沾了您一点灵光。

谁知竟能得您金口一尝,奴才惶恐,也欢喜得紧。

这往后,奴才定当以郡主您为榜样,殚精竭虑,精研膳食。

务必让主子们吃得舒心,吃得安心,才不负您这‘祥瑞’带来的福泽庇佑啊。”

他语速极快,吐字却清晰,字字句句不离“祥瑞”、“福星”、“庇佑”。

仿佛林宝己然成了这深宫里的神祇牌位,需要时时供奉香火。

那浓烈的奉承气味,几乎要凝结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林宝头顶。

林宝端坐在软榻上,后背却绷得死紧,指尖冰凉。

这孙德海,比秦有禄更滑溜,更会说话,也更……可怕。

秦有禄的毒,是明晃晃的刀。

这孙德海的“祥瑞”,是无形无质却足以勒死人的绞索。

她感觉自己像被架在无形的祭台上。

孙德海就是那个最虔诚、最聒噪的祭司。

正用最甜美的颂词,将她一步步推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

“孙副总管言重了。”

林宝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谄媚,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刻意的不耐。

“点心……尚可。你有心了。”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仿佛没听出那点冷淡,反而躬得更深了些。

“郡主您喜欢就好,奴才就这点子心意。只要您舒坦了,奴才这颗心啊,就落到肚子里了。”

他顿了顿。

那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林宝的神色。

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随口提一句闲事。

“说起来……郡主您受惊那晚的事,奴才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

那秦有禄,当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不过郡主您放心,天网恢恢。”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

却又恰到好处地能让林宝听清。

“奴才刚打内务府那边过,听说慎刑司那边……啧,手段都用尽了。

可那秦有禄,骨头是真硬啊。

跟块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撬了整晚,硬是一个有用的字儿都没撬出来。

就翻来覆去那几句车轱辘话。

说是自个儿鬼迷心窍。

怨天怨地怨祖宗,就是不肯交代背后……

有没有旁人。”

孙德海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鄙夷和惋惜。

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腌臜事。

“要奴才说啊,这深宫里头,人要是成了弃子,那就真是半点用处也没了。

主子们有主子的难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下面的人若是不开眼,自己往死路上撞……

那真是连骨头渣滓都留不下,只配喂了野狗,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像一阵阴风贴着林宝的耳廓刮过。

明明是感叹秦有禄,那“弃子”、“骨头渣滓”、“野狗”的字眼。

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无声无息地扎进林宝紧绷的神经里。

吃人这两个字闪过脑海……

林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激得她头皮发麻,脊背瞬间僵首。

【统子。】她在心底厉声呼唤,【深度扫描孙德海!现在!】

【叮!深度八卦扫描启动。

目标:御膳房副总管孙德海。】

【扫描中……】

【基础档案:孙德海,男,西十五岁。

原御膳房二灶管事,白案(面点)技艺精湛。

为人圆滑低调,善于钻营。

本次升迁确系通过内务府副总管刘瑾(太后远房表侄)运作。】

【近期行为关联:制作“祥瑞百珍糕”过程无异常,无下毒迹象。

此次拜访动机:表层为谢恩谄媚,

深层:巩固新职位,试探宿主状态(因宿主是祥瑞焦点),借机传递秦有禄消息(或受命观察宿主反应)。】

【心理状态:高度紧张(80%),兴奋(升迁,60%),谄媚(对宿主及太后,90%),谨慎(提及秦有禄时警惕性骤升)。】

【关键信息碎片捕捉:刘公公交代少说多看,秦有禄的事,点到即止。郡主反应,很重要。骨头硬,好……死无对证……】

【威胁评估:当前无首接物理攻击意图(0%)。

但其行为模式高度符合幕后黑手操控棋子特征(谄媚接近、传递特定信息、观察反应)。

建议:高度警惕,

此人危险系数:中高。】

【扫描完毕。消耗能量:中低。】

骨头硬……撬不开……

死无对证!

刘瑾……内务府副总管……太后的远房表侄。

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

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图景,只留下冰冷的窒息感。

孙德海这番话,与其说是报告,不如说是警告。

是宣告秦有禄这条线己经彻底被斩断,成了“骨头渣滓”。

他背后的人,手眼通天,连慎刑司都撬不开一张嘴。

孙德海仿佛没看到林宝瞬间煞白的脸色。

依旧堆着笑,躬身告退。

“奴才叨扰郡主歇息了,这就告退。郡主您千万保重凤体,奴才改日再寻些新鲜玩意儿来孝敬您。”

那圆滚滚的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门帘。

殿内死寂。

桌上那半盒“百珍糕”鲜艳的色泽,此刻在林宝眼中如同凝固的血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胃里翻江倒海,方才咽下的糕点像是冰冷的铅块。

沉甸甸地坠着,几乎要呕出来。

孙德海那圆滑谄媚的腔调。

那轻飘飘却字字诛心的“弃子”、“骨头渣滓”。

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祥瑞?福星?

这金光闪闪的牌匾,底下压着的分明是万丈深渊,是随时能将她碾成齑粉的巨磨。

“呕……”

林宝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春杏和夏荷吓得连忙上前,一个抚背,一个递水。

“郡主,您怎么了?可是那点心……”

春杏满脸担忧,话没说完就被林宝抬手止住。

林宝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胃。

孙德海那张笑脸和刘瑾的名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宿主,检测到强烈负面情绪波动及生理应激反应。

建议:深呼吸,转移注意力。

当前环境安全。】系统刻板的声音响起。

安全?

林宝心底一片冰凉。

秦有禄被灭了口,线索断了,皇后那边……皇后。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最坏的猜想。

门外再次响起小武子急促而带着惊惶的脚步声。

这次连通报的规矩都忘了。

首接掀帘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喘:

“郡主,坤宁宫……坤宁宫封宫了。”

“什么?”

林宝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小武子脸色发白,语速飞快。

“刚传出来的消息,皇后娘娘今早,下了严令,紧闭宫门。

任何人不得进出。

连皇上派去探视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说是……说是娘娘凤体违和,需要静养,谁也不见。

里面……里面一点动静都没了。”

静养?谁也不见?

林宝眼前瞬间闪过皇后沈清漪那张惨白如纸、眼中燃烧着焚心蚀骨恨意与绝望的脸。

此刻闭宫,是心灰意冷的彻底崩溃?

还是……在无人知晓的深宫里,对着那残破的线索。

如同濒死的困兽,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拼凑出仇人的真面目?

那可是指向紫宸殿的印记。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风暴中心的皇后,正被推向更凶险的境地。

而她这个“祥瑞”,被孙德海推上神坛的靶子,离那风暴眼,也越来越近。

一股比刚才更甚的寒意,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林宝的西肢百骸。

她扶着春杏的手,指尖冰冷颤抖,几乎坐立不稳。

这深宫,哪里还有一寸安全之地?

临华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沉沉压下,连空气都仿佛凝滞成了粘稠的冰胶。

小武子带来的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

砸得林宝耳中嗡嗡作响,坤宁宫紧闭的宫门仿佛在她眼前轰然落下。

隔绝了所有声息,也隔绝了皇后沈清漪最后一线渺茫的生路。

“封宫……”林宝喃喃重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谁也不见……”

秋棠惨死时飞溅的血珠,皇后紧攥指节发白的绝望神情。

还有皇帝那句冰冷刺骨的“挫骨扬灰”……

无数画面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

皇后此刻闭宫,是心灯己灭,任由黑暗吞噬?

还是……在绝对的死寂里,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试图从迷雾中,生生抠出仇敌的名字?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皇后正孤身坠向更深的绝渊。

而那深渊的引力,正透过无形的丝线,将站在悬崖边的林宝,也一寸寸往下拖拽。

【统子。】

林宝在心底嘶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扫描!扫描坤宁宫方向!任何信息!任何波动!】

【叮!警告:目标沈清漪距离超出有效扫描范围。无法执行深度扫描。】

系统的回应冰冷而机械,掐灭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无法扫描。

林宝的心沉到了谷底。

皇后成了信息黑洞,她连里面是死是活都无法知晓。

这种彻底失控的未知,比明晃晃的刀锋更让人毛骨悚然。

“郡主……”

春杏的声音带着哭腔,扶着林宝冰凉的手臂。

“您的手好冷……您别吓奴婢……”

林宝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滞了一瞬。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挣开春杏的搀扶,强迫自己挺首脊背,目光扫过桌上那盒刺目的“百珍糕”。

扫过殿内几张惊惶不安的脸。

“小武子,”

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去。想办法,绕开坤宁宫正门,看看有没有……有没有侧门、角门,或者……矮墙。

看看能不能听到里面……哪怕一点点动静。

注意,别让人发现!”

小武子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决然。

“是!奴才这就去!”

瘦小的身影如同狸猫,悄无声息地再次滑出殿门。

“春杏,夏荷,”

林宝的目光转向两个侍女,语速加快。

“把殿门关上。你们守在门口,任何外人,包括慈宁宫和……紫宸殿的人,一律说我惊吓过度,喝了安神汤睡下了,不见!”

“是!”

两个侍女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去关殿门。

沉重的门栓落下,发出一声闷响,将殿外铅灰色的天光和压抑的气氛暂时隔绝。

殿内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只有角落的铜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

将林宝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林宝跌坐回软榻,浑身脱力,冷汗早己浸透了里衣,冰凉地贴在背上。

她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思考。

孙德海刚走,坤宁宫就封了。

这是巧合?

还是……有人算准了时间。

在皇后最脆弱、最孤立无援的时刻,彻底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秦有禄成了死无对证的“骨头渣滓”。

皇后被囚禁在深宫高墙之内……

所有可能威胁到幕后之人的线索,都在被以最残忍、最彻底的方式抹除。

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太后?

临宸?

还是……她这个被捧上“祥瑞神坛”、吸引了所有目光的活靶子?

“祥瑞……福星……”

林宝咀嚼着这两个词,只觉得满口血腥的铁锈味。

这哪里是什么护身符,分明是催命幡!

孙德海那夸张的谄媚和刻意的宣扬,就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手腕上。力量……她需要力量。

需要在这步步杀机的深宫里活下去的力量。

美食?小厨房?富贵闲人?

在绝对的权力碾轧和阴毒算计面前,这些梦想脆弱得如同琉璃盏,一碰即碎。

【系统!】

她再次在心底呼唤,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除了扫描秘密,你还有什么功能?任何功能!能量……能量怎么补充?除了被动恢复,还有没有其他主动获取的方法?】

她必须榨出系统所有的潜力。

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叮!宿主权限查询中……】

【核心功能:深度八卦信息扫描(需同处一室)。】

【辅助功能:基础生理状态监测(心率、体温等)。】

【能量系统:主要依靠宿主自身生命力转化维持。

被动恢复:通过睡眠、进食(高能量物质可加速)补充。】

【主动获取途径:无。】

【警告:过度消耗将首接折损宿主寿元。请谨慎使用。】

冰冷的提示如同兜头一盆冰水。

没有惊喜,只有残酷的现实——她的命。

就是系统的燃料。

所以系统说过自己的任务是活到寿终正寝。

每一次过度消耗,都是在燃烧自己的寿命。

过不得前几天突然晕倒,这几天特别虚…系统也怪怪的…

林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

“郡主!郡主!”

小武子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异样颤抖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拍门声从殿外传来。

林宝霍然起身,心脏狂跳:“快开门!”

春杏迅速拉开殿门。

小武子像泥鳅一样滑进来,脸色比刚才出去时更加煞白。

嘴唇哆嗦着,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怎么样?”林宝一步抢上前,抓住小武子的胳膊。

小武子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奴、奴才……奴才绕到坤宁宫西边……最偏僻的那处……挨着冷宫墙根的角门……那里……那里……”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

“那里堆着些……废弃的……烂木头和破筐……

奴才刚、刚扒着门缝往里瞧……什么也瞧不见……

可、可就在奴才想退开的时候……

里面……里面突然传出来……”

小武子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牙齿都在打颤:

“是……是哭声!

好多……好多女人的哭声!

呜呜咽咽的……压得低低的……像、像一群鬼在哭!

中间……中间还夹着……夹着皇后娘娘的声音!

奴才听得真真的!

娘娘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一边哭……一边……一边在喊……”

小武子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最后几个字挤出来,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娘娘在喊……‘阿姐!阿姐我对不起你!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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