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并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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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并进时

 

春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昏沉光线里。

带走了临华殿内最后一丝“惶恐不安”。

殿门重新合拢,沉重的落栓声像是隔绝了所有试探的目光。

林宝靠在软枕上,闭上眼。

正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被强行撕裂的根基。

每一次心跳,似乎都比刚才更有力了一丝。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身体的极度虚弱如同沉重的泥沼,将林宝的意识拖拽着,昏沉与清醒交替。

她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明,等待着,等待着两路探子的回报。

西苑的隐秘,内务府的博弈。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处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熟悉节奏的叩击声。

三长一短,是小武子。

“快开门。”

林宝猛地睁开眼,声音虽低却带着急迫。

春杏刚走,殿内只剩下夏荷。

她连忙拉开殿门栓。

小武子像一道湿冷的影子,裹挟着外面阴沉的潮气滑了进来。

他脸色比离开时更白,嘴唇冻得发紫,头发和肩膀都沾着细小的水珠,显然是淋了雨。

一进门,他顾不上行礼。

先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胸腔剧烈起伏,眼中残留着深入骨髓的惊悸和后怕。

“郡……郡主……”

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西……西苑……那边……有……有鬼!”

鬼?

林宝的心猛地一沉。

这深宫里的“鬼”,往往比真鬼更可怕。

“别急,喘口气,慢慢说。”

林宝示意夏荷给他倒杯温水。

小武子灌下大半杯温水。

冰凉的指尖才稍稍恢复一点血色,但脸上的惊惶丝毫未减。

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寒意:

“奴才……奴才按郡主的吩咐,绕到西苑最偏僻的西北角。

挨着废宫墙根那片……那里荒草长得比人高,堆满了不知哪朝哪代留下的破砖烂瓦和朽木……

平日里连野猫都嫌弃……

奴才刚摸过去,雨就下大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恐惧更甚。

“奴才找了个半塌的破亭子角躲雨……

想等等雨小点再靠近探查……

可……可就在雨最大的时候……

奴才听见……

听见那边……

那片烂木头堆后面……有动静!”

“不是风声雨声……

是……是有人在扒拉东西。

窸窸窣窣的……还……还夹杂着低低的……喘气声。

像……像个快要憋死的人。”

小武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奴才……奴才吓得魂都没了……就……就扒着亭子柱子,借着荒草的缝隙……往里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

“雨太大……

雾蒙蒙的……

奴才就看见……烂木头堆后面……好像……好像蹲着个黑乎乎的影子。

佝偻着……看不清脸……就在那堆破木头烂瓦砾里……拼命地……扒。

像是在……在找什么东西。”

“奴才……奴才大气都不敢出……

那影子扒拉了一会儿……

好像……好像从烂泥里抠出个什么东西……

揣进了怀里……然后……然后……”

小武子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那影子……突然……猛地回头!

朝着奴才这边……看了一眼!”

“虽然隔着雨幕和荒草……

奴才看不清那脸……

可……可奴才觉得……那双眼睛……在雨里……绿幽幽的……像……像鬼火。

冷得……能冻死人!

奴才……奴才当时腿就软了……差点瘫在地上!”

“那影子……好像也发现了奴才……

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像……像被惊了的耗子……

嗖一下就钻进后面更深的荒草堆里……眨眼……就没影了!”

小武子说完,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显然那惊魂一瞥的寒意还未散去。

林宝听得脊背发凉。

西苑的荒僻角落,大雨滂沱。

鬼祟翻找的黑影。

绿幽幽的鬼火般的眼睛……

这场景本身就透着十足的诡异和凶险。

那黑影在找什么?

十年前遗留的罪证?

还是……在毁灭痕迹?

“你看清他……揣走的是什么了吗?”

林宝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小武子努力回忆,眉头紧锁。

“雨太大……太模糊了……

奴才只瞥到……好像是……

一个……一个布包?

或者……一个扁扁的……像匣子角?

又或者……一块……沾满泥的……破木板?

奴才……奴才实在没看清……就一晃……”

线索。

这模糊不清的描述,反而更像一个关键的线索。

一个被深埋在荒芜西苑、可能关联十年前宫变的物件。

【叮!信息己记录归档。优先级:最高。关联地点:西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春杏刻意拔高、带着几分惶恐和委屈的说话声。

以及另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

“刘副总管……您看……

郡主她实在是被吓坏了……连觉都睡不安稳……就这点念想了……”

来了,内务府的回音。

林宝立刻对小武子使了个眼色。

小武子会意,迅速闪身躲进了内室的屏风后。

收敛气息。

殿门被轻轻推开。

春杏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西十上下,面皮白净。

留着两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八字胡。

身穿内务府副总管的石青色蟒纹补服。

身量不高,却透着一股子油滑的精明。

正是内务府副总管,太后远房表侄——刘瑾。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同情七分官腔的笑容。

一进门,目光就如同探照灯般。

飞快地将略显昏暗的殿内扫视了一圈。

重点在林宝苍白虚弱的脸上停顿片刻。

“哎哟哟,宝郡主。您这气色……可真是让人瞧着心疼。”

刘瑾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圆滑和亲昵,仿佛和林宝是多年老相识。

“太后娘娘才刚缓过点劲儿,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务必过来瞧瞧您!

您可是咱们宫里的祥瑞福星,凤体要紧啊!”

林宝靠在软枕上,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疲惫。

“有劳刘副总管挂念,也劳姑母惦记了。实在是……”

她适时地停下,眼中适时地泛起一丝恐惧的水光。

目光“无意识”地瞟了一眼桌上那个己经被夏荷重新摆出来的、空了大半的“祥瑞百珍糕”食盒。

刘瑾的目光何等敏锐,立刻顺着林宝的视线落在了那食盒上。

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唉!郡主您受委屈了!”

刘瑾叹息一声,语气充满了理解和同仇敌忾。

“那起子黑了心肝的腌臜东西!竟敢对您下手!

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太后娘娘听说您用了孙德海孝敬的百珍糕,精神稍好了些,这才略感宽慰!

这不,娘娘特意吩咐了,让御膳房那边,每日都给您这里送一盒新鲜的来!

务必让您安安稳稳地养着!”

铺垫到位,切入正题。

刘瑾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体谅:

“至于郡主您提的那事儿……”

他搓了搓手,显得颇为“推心置腹”。

“按说呢,郡主您开了金口,又是为了安您的心,奴才本该二话不说,立刻照办!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林宝的反应。

“只是内务府有内务府的章程。

这小厨房的物料、匠作人手,都得从库里走账,由专人调度。

眼下……年关将近,各处用度都紧张得很,尤其是木料、砖石、还有上好的灶膛青泥……都紧巴巴的……”

林宝的心往下沉了沉。

果然来了!推诿!设卡!

刘瑾见林宝只是虚弱地闭着眼,没什么激烈反应。

便继续“掏心掏肺”地说。

“不过呢!郡主您放心!

您的要求,奴才明白!

这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奴才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得给您挤兑出来!”

他拍着胸脯保证,随即话锋又一转。

“只是……这物料和人手,恐怕得分批、慢慢地来,不能一下子全到位……

毕竟,各处都盯着呢。

一下子给太多,也怕惹人闲话,说奴才厚此薄彼不是?”

分批?慢慢来?

林宝心中冷笑。

这刘瑾果然是个老狐狸。

他不敢明着拒绝“祥瑞”的要求。

就用“章程”、“年关用度紧”、“分批慢慢来”这种软钉子拖住她。

既不得罪太后和她这个“祥瑞”,又牢牢掌控着物料和人手的调配权。

让她的小厨房进度完全捏在他手里。

甚至……他还能借着分批运送物料的机会,名正言顺地往她这临华殿安插眼线。

好一个“体谅周全”的阳谋。

“郡主您看……这样安排……可还使得?”

刘瑾笑眯眯地看着林宝,等着她的反应。

林宝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被惊惧和疲惫笼罩的顺从与无奈。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认命的虚弱。

“刘副总管思虑周全。本郡主明白您的难处。一切……就按副总管的章程办吧。

只是……只是这灶膛的柴火和银丝炭……能否……先紧着来?

实在是……想喝一口……自己人看着熬的热汤……”

她将“自己人”三个字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哀求。

核心诉求——灶膛。

这是小厨房的心脏。

有了柴火和炭,哪怕其他简陋,她也能生火。

能煮东西。

能快速补充能量。

至于其他的物料和人手……慢慢磨吧。

先把命根子抓住。

刘瑾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懂了林宝的潜台词。

只要林宝能自己煮点东西,她对御膳房点心的依赖就会降低。

他刘瑾和孙德海借“祥瑞点心”掌控她饮食的意图就打了折扣。

但林宝的姿态摆得极低,要求也合情合理(只想喝口安心的热汤)。

他若连这点要求都卡着不放,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也容易引起怀疑。

“哎哟!瞧郡主您说的!”

刘瑾立刻换上更加真挚的同情脸。

“一口热汤。这要求不过分。一点儿都不过分。

您放心,奴才第一个给您安排。

保证用最好的无烟的。

明儿!最迟明儿下午,一定让您这小厨房的灶眼儿先热乎起来!”

他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补充道。

“至于其他的物料和人手……奴才也抓紧去催。

一有富余,立刻给您送来!绝不耽误!”

林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感激的浅笑。

“有劳刘副总管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刘瑾连连摆手,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宽慰话,便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他的目的基本达到。

用“分批”拖住整体进度,稳住林宝,同时保留了安插眼线的空间。

殿门再次关上。

屏风后,小武子无声地闪出,脸上带着愤懑。

夏荷也气得小脸发白。

林宝脸上的虚弱和顺从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沉静。

她看向小武子:“你刚才说那黑影,揣走的东西,像块……沾满泥的破木板?”

小武子一愣,用力点头:“是!虽然没看清,但……但感觉就是块……烂木板!”

“木板……”

林宝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转动。

在西苑那种荒废之地,被深埋在烂泥朽木堆里。

又被人在大雨中鬼祟翻找带走的……木板?

会是什么?

牌位?刻着名字的罪证?

还是……地图?名单?

无论是什么,都必然是见不得光、极其重要的东西。

是那幕后黑手急于找回或销毁的物件。

那黑影,极可能就是十年前宫变的参与者或知情人。

甚至是……福海、孙老六这条线上的人!

线索。

虽然模糊,但方向……越来越清晰了。

西苑。

那堆烂木头。

那块被带走的“木板”。

“小武子……”

林宝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你……给我盯死西苑。

特别是……那片烂木头堆附近。

不要靠近。

远远地……用眼睛盯。

用耳朵听。

看看……还有没有人……再去那里。

看看……有没有人……再动那片地方。”

“是!”小武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劲。

“夏荷,”林宝转向侍女,“准备纸笔。”

她要给太后写一封“谢恩”的信。

重点感谢那救命的凝乳酪。

同时,要委婉地、不着痕迹地强调。

只有这凝乳酪,才能让她感觉“安心”,才能“压惊”。

她要确保这条关键的能量补给线畅通无阻。

身体的暖流在持续,灶膛的希望在即,西苑的鬼影初现。

三线并进。

保命的根基在一点点夯实,反击的触角,正悄然伸向那深埋在西苑淤泥之下的血色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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