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的小祠堂里，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幽幽地燃着，映照着祖宗牌位的轮廓和程云霄跪得委屈又颓丧的背影。
冰冷的青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寒意刺骨。
沈静宜这次是真动了怒，罚他不准吃晚饭，跪到天亮好好反省。
那三十五块的大洋也被母亲铁青着脸没收了，只留下一句：“不义之财，留之招祸！这钱，我会替你捐到育慈院去！”
程云霄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心里把那个郑贤人和冷面大表哥沈见璋轮番骂了个遍。
就在这时，祠堂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谁？！”程云霄警觉地回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只蹑手蹑脚的小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是笑笑！
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盘子，大眼睛中带着点紧张。
“云霄哥哥。”笑笑小声唤着，迈着小短腿跑到程云霄身边蹲下，将一块“凯司令”栗子蛋糕端到他的面前。
香甜的气息瞬间在祠堂里弥漫开来。
“笑笑？”程云霄愣住了，“你怎么来了？被你大姑姑发现要挨骂的！”
“笑笑自己悄悄来的！”笑笑把小脑袋凑近，语气中带着点小得意，“春嬷嬷在收拾东西，没看见！云霄哥哥，你快吃！可好吃啦！笑笑给你留的！”
她把蛋糕往程云霄手里塞，“笑笑答应过要和你一起吃更好吃的蛋糕的。”
三九寒天中，饥肠辘辘的程云霄感受到了温暖。
这就是雪中送炭啊！
“笑笑，”程云霄接过蛋糕，“谢谢你！”
他心想，我真是该死啊！不入流的小聪明都使到自己亲人头上了。
“云霄哥哥快吃！甜甜的，吃了就不饿啦！”
程云霄不再犹豫，拿起一块蛋糕，大口咬了下去。
香甜软糯的栗子泥混合着细腻的奶油在口中化开，他一边吃，一边看着笑笑蹲在他身边。
女孩儿用小手托着下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看他吃东西是件特别幸福的事。
“笑笑，”他咽下最后一口蛋糕，郑重其事地对笑笑说，“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告诉哥！哥第一个冲上去揍扁他！”
笑笑用力点头，“嗯！云霄哥哥最厉害！”
拿回空盘子后，笑笑才依依不舍地跟程云霄告别，答应明天再偷偷来看他，然后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溜出了祠堂。
夜己深沉，督军府大部分地方都熄了灯，只有巡夜婆子提着灯笼走过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寂静。
笑笑抱着盘子，迈着小短腿，熟门熟路地往自己住处方向走。
她心情很好，觉得帮到了饿肚子的云霄哥哥。
就在她穿过连接东西跨院的那条靠近老督军西跨院后墙的僻静回廊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墙角阴影处，似乎有个佝偻的身影在动！
那人穿着府里杂役的灰布短褂，手里还拎着一个.....盖着盖子的木头马桶？
正是那个自称“阿福”的新来杂役！
但此刻的“阿福”行为极其诡异！他根本没去收夜香的角门方向，而是鬼鬼祟祟地贴着老督军卧房的外墙根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更可疑的是，他一边走，一边紧张地西处张望，一只手还伸进了怀里摸索着什么！
笑笑的小眉头困惑地蹙起。
阿福叔叔？他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还拿着臭臭桶？不像是干活的样子.....
“阿福叔叔？”笑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对于做亏心事的鬼影子来说，如同平地惊雷！
正在全神贯注寻找投毒机会的鬼影子猛地一个激灵！
他惊恐地循声望去，只见回廊拐角处，笑笑正歪着小脑袋，一脸纯真地看着他！
又是她？！怎么哪里都有她？！
鬼影子实在受不了！想要冲过来攻击笑笑。
然而他刚迈出步子就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松动的青苔石板！
“哎哟！”他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猛地一仰！
“哐当——！！！”木头马桶被他踢翻！里面黄白污秽之物如同天女散花般泼洒出来！
“噗嗤——哗啦！”
鬼影子被自己泼出的污秽物淋了满头满身！
黏腻、恶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灰布衣裤！
更要命的是，那最后的毒粉，也被粘稠的污物彻底溶解了！
“啊——！” 鬼影子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
他顾不得满身恶臭，徒劳地想去捞那己经混入污秽的毒粉纸包，却只捞了一手黏腻！
“哇！好臭臭！” 笑笑被熏得捂住了小鼻子，后退了两步，“阿福叔叔，你怎么把臭臭桶打翻啦？”
铺天盖地的挫败感淹没了鬼影子！每一次都败在一个五岁女孩手里，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
鬼影子再也顾不上什么任务，什么伪装！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永远地逃离这个邪门的地方！然后金盆洗手换个其他工作！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甚至不敢再看笑笑一眼，像只丧家之犬般踉踉跄跄地朝着角门方向狂奔而去！背影迅速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笑笑站在原地，看着阿福叔叔狼狈逃跑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滩恶心的污秽和翻倒的马桶，小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不明白阿福叔叔为什么这么慌张，还把脏东西弄得到处都是。
她嫌弃地撇撇嘴，绕开那滩污秽，加快脚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督军府一如既往地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管家陈伯在巡查时，很快发现了那条僻静回廊里的狼藉景象——翻倒的夜香桶、满地污秽、以及通往角门的明显脚步。
他眉头紧锁，立刻叫人来清理，同时派人去寻那个叫“阿福”的新杂役，准备好好审问一番。
然而，下人很快回报：“陈管家，找遍了！那‘阿福’不见了！问过守后角门的老张头，说是天没亮就看到一个浑身臭烘烘的人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陈伯脸色阴沉。
他捻着山羊胡，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这外头雇来的长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点苦都吃不得！这才干了几天？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莫名其妙的跑了！还弄出这么一摊腌臜事！想当年咱们府里的老人，哪个不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干一辈子的？现在的年轻人....哼！浮躁！太浮躁了！”
下人连忙附和：“谁说不是呢！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还是府里知根知底的老人靠得住！”
跑个杂役不算稀奇，只要府中没丢东西，没人会闲的无聊去追究这种事情。
陈伯和府中其他人很快就把“阿福”这个人忘记了。
年关越来越近，督军府里张灯结彩的准备也进入了尾声。
沈静宜的气消了些又开始心疼儿子。
程云霄跪了一夜祠堂，终于被允许回房休息了。
那三十五块大洋也被沈静宜以“程云霄”的名义捐给了英租界的育慈院，玛莎修女还特意写了感谢信来。
沈鸿烈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而程云霄那位涉世未深的程碧君小姑姑，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着那张写着某个地址和“盼再叙”的小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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