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沈知非也老往沈府跑，孩子太多，张维钧忙不过来，正需要一名助教。
他当即带着夏振华去沈府见秦雪莉。
路上，夏振华的头始终微垂，浓密的刘海隔绝着外界所有的审视目光。
进入二夫人所在的花厅时，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秦雪莉正在核对账目，见张维钧带着一位陌生青年进来，有些诧异。
张维钧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夏振华的困境以及他的才学人品，尤其强调他在圣约翰大学法律系的优异学业和扎实的国文、英文功底。
“二夫人，振华品学兼优，只是眼下遭逢困境，无处可去。晚生恳请夫人给他一个机会，担任助理先生，协助教导承祖少爷和笑笑小姐，晚生愿为其担保。”
张维钧言辞恳切。
秦雪莉打量着夏振华。
青年身材高大，气质沉静，虽然低着头，但站姿还算挺拔。
只是那刻意垂下的厚重刘海，遮住了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全貌，也平添了几分阴郁和难以捉摸。
她心中有些犹豫，沈家请西席，学问重要，品貌端正也很重要，这遮遮掩掩的样子.....
“夏先生，请抬起头来。”秦雪莉温和地说道。
夏振华身体明显一僵，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下巴，但浓密的刘海还是遮挡着左脸。
他嘴唇翕动，声音低哑道：“二夫人.....安好。”
秦雪莉看到了他露出的右半边脸，英挺的眉眼和漂亮的唇线显示出这是个俊俏的年轻人，但那刘海和躲闪的眼神，却让她觉得不够坦荡。
她正欲开口再问几句，稚嫩的童音在门口响起：
“哥哥，你的头发，挡住眼睛啦！不难受吗？”
笑笑不知何时溜了过来，好奇地从门边探出小脑袋。
她挣脱后面跟着的程碧君的手，像只灵活的小鹿，几步就跑到了僵立的夏振华面前，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额前那片“黑帘子”。
夏振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后退捂脸。
但笑笑己经伸出了小手，她并没有碰他，而是指着那片刘海道：“哥哥是不是在帘子后头藏着宝贝呢？”
“让笑笑猜一猜！是不是藏了一个小月亮船？”
“月亮.....船？”夏振华微愣。
笑笑用力点点头，“是啊，笑笑看见了！弯弯的！亮亮的！像小船船！在哥哥脸上睡觉觉呢！笑笑画画给你看！”
不等大人们反应，笑笑转身就跑到花厅一侧的矮几旁，拿起秦雪莉记账用的铅笔和一张空白纸页。
她趴在矮几上，小眉头认真地皱着，用稚嫩的笔触，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弯弯的月牙，然后在月牙的两头画了两个小圆圈，像船头船尾。
接着，她在月牙的“肚子”里，画了几条波浪线。
“看！” 她献宝似的举着画纸跑回夏振华面前，“哥哥脸上的小船船！笑笑画的！好看吧？还有浪花花呢！”
那张简陋的画纸上，那道在夏振华心中代表丑陋与痛苦的疤痕，在孩童纯净无瑕的想象力下，被神奇地变成了一艘在波浪中航行的“月亮船”！
夏振华怔怔地看着那张画，又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小女孩，眼眶酸涩难当。
他死死咬住下唇，缓缓抬起了手。
这次他的手不再是去遮挡，而是拨开了那遮蔽了他半张脸十几年的浓密刘海。
那道从颧骨延伸至鬓角的扭曲疤痕，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
秦雪莉看清了那道疤，也看清了夏振华眼中那丝新生的勇气，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点头。
程碧君则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伤疤本身，而是被它所代表的痛苦惊着了。
夏振华低头看向笑笑，看着她那双映着自己此刻模样的眼睛。
小女孩的双目中没有厌恶，没有恐惧，这眼神与笑笑平时看向其他任何人时并没有区别。
夏振华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冲破了长久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阴郁和自卑，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豁达。
他抬手，果断的将额前那厚重的刘海全部撩起。
笑笑从自己的辫子上解下一根小橡皮筋，递了过去。
夏振华笨拙地将额发全部拢到脑后，扎了一个小揪。
他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英挺的眉眼和坚毅的下颌线完全展露，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那道伤疤并不影响他本身容貌的明朗坚韧。
“谢谢你，笑笑小姐。”夏振华哽咽道：“你说得对，它不是...不是需要藏起来的东西。它是我的月亮船。”
他转向秦雪莉和张维钧，眼神坚定：“先生，二夫人，助理的工作，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全力教好承祖少爷，照顾好笑笑小姐！”
“二夫人，夏先生这等品学兼优，自强不息的青年，正该得到帮助。他学识扎实，笑笑也如此喜爱他。恳请二嫂给他一个机会，让其在沈家凭本事立足。”
程碧君虽然被郑贤人骗了，但她本质还是很吃“落魄书生”那套的，这一下圣母心又泛滥了起来。
笑笑也在一旁帮腔，“笑笑知道月亮船哥哥是好人！”
被三双期盼的眼睛包围，二夫人就算想拒绝也做不到那么狠心了。
在考校了夏振华几句英文和法律常识之后，秦雪莉拍板道：
“夏先生，既然张先生力荐，碧君也为你说话，更重要的是，我们笑笑也喜欢你这位‘月亮船哥哥’，那你就留下来吧！即日起，你便是张先生的助理先生，上课当日的餐食由府里安排，月俸按助教标准发放，这个月给你提前预支，方便你在外头租房。望你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谢二夫人！谢张先生！谢程小姐！谢笑笑小姐！”
夏振华深深一揖。
他脸上那道“月亮船”疤痕于灯光之下，恍惚间就像真的那般——正在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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