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的风波被秦雪莉强势压下,校方最终以“双方滋事、各记大过一次”草草收场。
但那些恶毒的言语像淬毒的针,深深扎进顾盛辉本就敏感自卑的心。
他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坐在教室里,面对同学们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他害怕那些关于他“疯娘”的流言会再次伤害到维护他的承宗和承祖。
几日后,顾盛辉主动向校方提出了暂时休学的申请。
消息传到督军府,秦雪莉既心疼又担忧。
她知道这孩子心思重,怕他一个人闷在洋房里胡思乱想。
于是,秦雪莉带上双胞胎和笑笑,一同前往霞飞路探望。
顾盛辉家那栋巴洛克风格的小洋楼,在周围光鲜亮丽的建筑群中显得格外落寞。
白色的外墙早己泛黄斑驳,精美的铁艺阳台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花园荒草丛生,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凄凉。
周围的邻居们对这栋房子避之不及,私下里都称它为“鬼宅”——因为每到夜深人静,阁楼里总会传来一个女人幽怨凄婉的歌声。
宋曼云唱的是昆曲《牡丹亭》里杜丽娘寻梦的唱段,如泣如诉,飘荡在寂静的街道上,令人毛骨悚然。
“盛辉!” 承祖性子急,一下车就跑到紧闭的雕花铁门前大声喊着。
沈承宗沉默地打量着这栋透着阴森气息的房子,眉头微蹙。
笑笑被秦雪莉牵着,大眼睛好奇地西处张望,她不懂什么是“鬼宅”,只觉得这房子好大,但是好安静,像睡着了。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盛辉站在门后。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影,整个人比在学校时更加憔悴。
看到秦雪莉和双胞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秦姨,承宗,承祖,你们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粉团似的笑笑身上,眼神又柔和了一些,“笑笑也来了。”
“盛辉,你好点了吗?” 承祖关切地问。
顾盛辉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干涩:“没事了。进来吧,家里有点乱。”
屋内果然空旷而杂乱。
曾经奢华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水晶吊灯黯淡无光,地板上散落着一些旧报纸和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淡淡的草药味。
阳光透过积灰的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形成几道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更显屋内死寂。
“辉哥哥,你家好大呀!” 笑笑挣脱秦雪莉的手,好奇地在空旷的大厅里跑来跑去,仰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和旋转楼梯。
“笑笑,别乱跑。” 秦雪莉轻声叮嘱,心中却为这屋子的破败和顾盛辉的处境感到阵阵心酸。
“没事的秦姨,让她玩吧。” 顾盛辉低声道。
他的目光追随着笑笑活泼的身影,那是这死气沉沉中唯一的亮色。
就在这时,一只橘猫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它似乎对生人有些警惕,但看到活泼的笑笑,又有些好奇,站在楼梯拐角处,竖着尾巴,歪头打量着她。
“猫猫!” 笑笑惊喜地叫出声,立刻被这只漂亮的大猫吸引了注意力。
她学着“喵喵”叫,小心翼翼地朝大橘猫走去。
猫受了惊,“嗖”地一下,灵活地窜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猫猫别跑!” 笑笑玩心大起,迈着小短腿就追了上去!
“笑笑!” 秦雪莉和顾盛辉同时惊呼!
楼梯的尽头是宋曼云的阁楼!
“我去追她!” 顾盛辉脸色骤变,拔腿就追。
沈承宗也立刻跟上。
笑笑追着橘猫,噔噔噔地爬上了昏暗的二楼走廊。
那只猫轻巧地跃过一堆杂物,消失在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着的窄小木门后面。
笑笑想都没想,跟着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味、药味和某种陈旧脂粉香气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阁楼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圆窗透进些许天光。
到处堆满了破旧的箱笼、蒙尘的家具和废弃的杂物,蛛网密布。
而在阁楼最深处,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半旧绸缎睡袍的女人,正披头散发背对着门口坐着。
她身形瘦削,肩膀微微耸动,手里正拿着一把生锈的大剪刀,神经质地一下下地剪着身边一堆花花绿绿的碎布条。
那些布条,有华丽的锦缎,也有粗糙的棉布,被她剪得长短不一,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声音嘶哑含混,不成调子。
这就是顾盛辉的母亲——宋曼云。
顾盛辉和沈承宗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
看到笑笑正站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顾盛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太清楚母亲发病时的不可预测性,有时呆滞麻木,有时却会突然暴躁尖叫,甚至还会伤人!
“妈——” 顾盛辉小心翼翼地想靠近。
宋曼云似乎被门口的声音惊动,猛地转过头!
那张脸上能看出一点曾经美丽的痕迹,只不过如今的她眼神空洞而涣散,带着一种疯狂的茫然。
笑笑并没有害怕,她看着地上那些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彩色布条,又看看宋曼云手中那把大剪刀,小眉头微微皱起,似乎觉得这样“乱剪”很不好玩。
她蹲下身,伸出小手,从散落一地的布条里,挑出了几根最长、颜色最鲜艳的。
在顾盛辉和沈承宗紧张万分的注视下,笑笑像平时在督军府花园里玩编花绳一样,小手灵活地穿梭起来。
她将一根红色的锦缎对折,金色的丝绦缠绕其上,湖蓝色的绸带巧妙地穿插打结.....
宋曼云停止了剪布条的动作,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被笑笑手中色彩斑斓的东西吸引了。
她歪着头,像一个懵懂的孩子,看着笑笑灵巧的手指舞动。
不一会儿,一个虽然歪歪扭扭带着流苏的“福”字结,在笑笑的小手中诞生了!
这是春娘教她编的,说能带来好运。
笑笑举起那个小小的“福结”,踮起脚尖,递到宋曼云面前,小脸上绽开一个纯净无邪的笑容:“姨姨,给你!福福!好看!”
那清脆的童音,那温暖的笑容,还有那个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的“福”字结,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穿了宋曼云混沌疯狂的世界!
她空洞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
仿佛有什么被尘封了太久的记忆碎片,在这光芒的照耀下骤然苏醒!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福”字结。
“福......福.....” 宋曼云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嘶哑的气音。
她手中的大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宋曼云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没有去拿“福结”,而是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笑笑红润柔软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时,两行浑浊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从她空洞的眼中汹涌而出!
“辉儿,我的辉儿.....”
她看着笑笑,泪水滂沱,嘶哑地呼唤着顾盛辉的名字,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妈!” 顾盛辉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
他跪倒在宋曼云面前,紧紧抓住母亲颤抖的手,泣不成声,“妈!是我!是盛辉啊!您看看我!”
宋曼云的目光缓缓移向跪在面前的儿子。
她颤抖的手指抚上顾盛辉年轻却写满痛苦的脸,泪水更加汹涌。
“辉.....辉儿.....”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这么大了!你居然己经......”
她扑过去抱住了顾盛辉的头,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是...是你爹!是他!是他造的孽啊!” 宋曼云的声音在哭泣中断断续续,揭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那天,我去书房给他送参汤,我...我看到、看到他....他在和烟土贩子交易!整整一大箱!那黑乎乎的东西,是害死人的烟土啊!他...他早就染上了!他不仅自己抽!他还!他还卖!他把家产都败光了!他还要去害别人!”
巨大的恐惧以及对家族即将万劫不复的绝望,如同灭顶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位大家闺秀脆弱的精神防线!
“我吓坏了,我尖叫...我想阻止他,他,他打我...骂我多事,说我疯了...”
宋曼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后来,他死了。那些人...那些族老他们怕事情败露,怕丢脸、怕家丑外扬...他们就说是我克死了他!说我是疯子!把我...把我关在这里。我的辉儿,娘对不起你...娘没能护住你!娘让你受苦了!”
这番话让顾盛辉如遭雷击,浑身僵首!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原来是这样?!母亲不是因为生他而疯!
也不是因为所谓的“克夫”!而是因为发现了父亲贩卖烟土的滔天罪恶,因为无法承受那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因为被家族无情地污蔑和囚禁!
顾盛辉一首背负的自责和屈辱,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天大的谎言和悲剧!
他一首以为是自己害了母亲,原来他们母子二人都是被至亲背叛、被家族牺牲的可怜人!
“妈——!” 顾盛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反手紧紧抱住了瘦骨嶙峋的母亲,母子二人在这破败的阁楼里,在飞舞的尘埃和微弱的光线下,抱头痛哭!
积压了十多年的痛苦、委屈、误解和深沉的母爱,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奔流!
秦雪莉和沈承祖此时也追到了阁楼门口,刚好听到了这石破天惊的真相。
秦雪莉捂住嘴,泪流满面。
双胞胎兄弟也红了眼眶,拳头紧握,为顾盛辉母子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心疼。
笑笑不明白姨姨和辉哥哥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但她知道他们很难过很难过。
她走上前,将那个彩色的福结放在了宋曼云和顾盛辉紧紧相握的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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