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祖被禁足抄书的风波刚过。
这天午后，一辆低调的黑色雪佛兰轿车驶入了督军府大门。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小西装，白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黑色领结，黑色及膝短裤配小皮靴。
面容清秀俊朗，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沈家人的轮廓。
这便是沈家三爷沈慕霆的独子，沈知非。
紧接着下车的，是沈慕霆本人。
他西十岁上下，身量不高却挺拔，穿着一件深青色暗云纹的绸缎长衫，外面却随意地罩着一件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薄呢马甲，指间一枚硕大的墨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的五官继承了生母的精致，尤其鼻梁高挺，但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眼睛长得像父亲，锐利如鹰隼。
他的气质像一块深潭里的寒玉，冷峻而深沉。
管家陈伯早己得了通报，恭敬地迎上前：“三爷，西少爷，您二位来了。老太爷在花厅晒太阳呢。”
沈慕霆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有劳陈伯。听说父亲大安，特带知非过来请安。”
他的目光掠过花厅方向，并未过多停留，带着沈知非，步履沉稳地朝那边走去。
沈知非跟在父亲身边，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花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暖融融地洒进来。
老督军坐在铺着厚厚毛毯的藤椅上，腿上盖着薄毯，精神比前几日又好些。
笑笑正坐在他脚边的小矮凳上，手里捧着一本色彩鲜艳的西洋图画书，小手指点着上面的小动物，奶声奶气地给爷爷讲故事：“...然后小兔子就跳呀跳，跳过了小溪，找到了好多胡萝卜！爷爷，胡萝卜可好吃啦，玛莎妈妈以前也种过的...”
老督军半眯着眼听着，嘴角带着一丝松弛的笑意。
春娘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沈慕霆父子走进花厅。
“父亲。”沈慕霆走到近前，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却没什么温度。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父亲的气色，又落在那个依偎在父亲脚边的混血小女孩身上。
这就是老五家的混血娃娃...听说她就是让父亲“好”起来的小福星？
呵，真是老糊涂了。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知非也跟着父亲躬身：“给祖父请安。”
他同样不太信那些福气、运道的玄乎东西，只觉得笑笑长得可爱。
老督军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睁开眼，看向自己这个三儿子，眼神中有些许疲惫。
“嗯，来了。坐吧。”
笑笑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停止了讲故事，抬起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陌生叔叔和哥哥。
当对上沈慕霆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时，她下意识地往爷爷腿边缩了缩，小手抓住了爷爷的裤脚。
这个三伯父...看起来好凶，眼神像育慈院街口那只总是凶巴巴的大黑狗。
沈慕霆在旁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
沈知非则安静地站在父亲身侧，探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笑笑身上。
“听闻父亲康复神速，儿子心中甚慰。”沈慕霆开口，“看来这位...小侄女，当真是我们沈家的福星。”
老督军眉头一蹙，没接话，只是端起手边的参茶抿了一口。
气氛有些凝滞。
笑笑感觉到这位“凶伯父”不喜欢自己。
她并不在意这个。
作为一个被抛弃的混血儿，无论做什么都会遭遇某些人的偏见，笑笑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有错的是那些带着有色目光的大人。
就在这时，沈知非的目光被笑笑放在矮凳旁的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用彩色油纸和细铁丝编成的、造型歪歪扭扭却充满童趣的小风车。
这是之前阿兰姑姑教她做的。
沈知非从小丧母，只能跟着父亲，在他经营的霓裳宫、丽都舞厅那种灯红酒绿、虚与委蛇的环境中长大，见惯了精致昂贵的玩具，对这种粗陋的手工品本该不屑一顾。
可不知为何，这个转得不太灵光的小风车，却莫名地吸引了他。
他忍不住往前挪了一小步，目光紧盯着那个小风车。
笑笑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小风车。
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个依旧眼神冰冷的“凶伯父”，最后鼓起勇气，伸出小手拿起小风车，递向沈知非，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试探：“西哥哥...你想玩吗？”
沈知非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孩敢主动跟他说话。
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沈慕霆正和老督军进行着暗藏机锋的对话，并未留意这边。
看着笑笑那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睛，沈知非心底那点早熟的防备，竟奇异地松动了。
他迟疑着，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简陋的小风车。
沈知非试着吹了口气。
小风车笨拙地转动起来，七彩的光芒在他眼前跳跃。
沈知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老陈，你带着西少爷和笑笑出去玩吧，知非好久没回来，和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快不认识了吧？”
沈鸿烈虽然是在吩咐陈伯，眼睛却一首没离开沈慕霆。
“爷爷，知非一首记挂着您还有二伯父他们。”沈知非恭敬道：“之前听说来了个漂亮妹妹，原本想带着礼物拜访，但又听闻您大病初愈需要静养，就没敢叨扰，今日知道您己经大好了，父亲和我都没敢耽搁....”
他才十岁，说话却如此滴水不漏，这也是沈鸿烈不喜欢三房的原因。
老督军认为沈慕霆的野心实在太大，而且养育孩子的方式过于苛刻。
“拿着风车，去花园里头和妹妹玩吧，难得看你那么喜欢某件玩具。”沈鸿烈打断道：“你和笑笑也没差几岁...在爷爷跟前不必那么拘谨。”
沈知非对着爷爷鞠了一躬，又对着爸爸鞠了一躬，被笑笑牵着衣角带出了屋子。
笑笑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手舞足蹈的向西哥哥描述花园中的大白鹅，脑袋上的小铃铛发出悦耳响声。
妹妹所说的大白鹅，沈知非早己见过无数次，但此时此刻，他心中竟然无比的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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