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跟着老陈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皮鞋底蹭着青石板路,心里那点不踏实跟野草似的疯长。老陈走得太快,喘气声都不带乱的,不像平时在虎头山扛粮袋时总喊腰酸。谢尔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不自觉地往腰间摸——那儿藏着半块联络用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老陈,”他故意放慢脚步,鞋跟蹭出“吱呀”一声,“上回在虎头山,你说你老家在奉天城西关,咋这巷子转来转去,我瞅着像东城根儿?”
老陈的步子顿了半秒,靴底碾着碎石子响。他回头时脸上还挂着笑,可眼角的褶子僵得像冻住的泥:“嗨,你小子记岔了!西城根儿早让小鬼子占了,现在走的是后巷近道,能绕开巡逻队。”他抬手拍了拍墙上的青苔,指尖沾了点湿泥,“我在这儿摸爬滚打二十年,闭着眼都能走通。”
谢尔盖没接话,盯着老陈袖口磨出的毛边——上个月在山里,老陈说这棉袄是嫂子亲手缝的,可袖口线脚粗得像渔网,倒像是军营里统一发的。巷子越走越窄,头顶晾的破布衫子擦着他俩肩膀晃,一股子煤烟混着尿骚味首冲鼻子。前头拐角堆着半人高的柴火垛,老陈扒拉着柴火,露出块被烟熏黑的木板门。
“到了,”他掏出把铜钥匙,钥匙环上挂着个磨掉漆的哨子,“这是以前囤酸菜的地窖,没人来。”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谢尔盖猫着腰跟进去,地窖里比外头还冷,霉味裹着土腥气往嗓子眼里钻。老陈摸出火石打亮油灯,豆大的光映着墙缝里的蜘蛛网,晃得人眼睛发花。
“情报藏哪儿?”谢尔盖故意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扔,包角撞在木凳上,发出“咚”的闷响。老陈蹲在墙角扒拉砖头,手指在砖缝里抠得飞快:“就这儿,第三块砖松动……”他话没说完,谢尔盖突然往前一探身,抓住了他手腕——那手腕子硬邦邦的,虎口处磨出的老茧跟枪把子一个形状,哪像个常年拿锄头的庄稼汉?
“老陈,”谢尔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刀子刮过铁锅,“上个月联络站被端,小李子临死前拽断了发报机天线,你说组织咋收到的信号?”
老陈的手猛地一哆嗦,砖头“啪嗒”掉在地上。他慢慢转过身,油灯的光把他半边脸照得发青,另半边陷在黑影里。“你……你啥意思?”他舌头好像打了结,唾沫星子喷在油灯玻璃罩上,凝成白雾。
谢尔盖没说话,从裤兜里掏出半块玉佩,玉质在灯光下泛着青:“组织规定,联络人暴露前要咬碎玉佩,你见小李子交过这东西没?”老陈的眼睛突然瞪得像铜铃,喉结上下滚动着,猛地想甩开谢尔盖的手。可谢尔盖早有防备,膝盖狠狠顶住他后腰,匕首“噌”地出鞘,刀刃贴在他脖子上——那儿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刺刀划伤的。
“说!”谢尔盖的刀尖戳得更紧,能感觉到老陈脖颈在发抖,“你啥时候跟小鬼子勾搭上的?虎头山的布防图是不是你送出去的?”
老陈突然咧嘴笑了,笑声又尖又哑,像夜猫子叫:“勾搭上?”他猛地用后脑勺撞向谢尔盖额头,“老子在关东军特高课干了五年!你们那些破事儿,从建军那天起就记在我本子上!”谢尔盖吃痛后退半步,老陈趁机往旁边一滚,伸手就去够墙角的木箱。谢尔盖眼疾手快,匕首甩过去钉在木箱上,正好扎在一支黑漆漆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旁。
“操!”老陈骂了句脏话,翻身扑向油灯。谢尔盖反应更快,一个扫堂腿把他绊倒,俩人在堆满破筐的地窖里滚作一团。老陈不知从哪儿摸出把短刀,朝着谢尔盖肚子就捅。谢尔盖侧身躲开,刀刃划破了他棉袄,冷风灌进肉里。他咬牙抓住老陈手腕往地上撞,“哐当”一声,短刀掉进了旁边的泔水桶,溅起黑乎乎的脏水。
“虎头山的人这会儿该跟皇军碰面了吧?”老陈被压在身下,还在喘着气笑,“你们队长曹斌想截补给?做梦!运输队早改成伏击队了,就等着你们钻口袋呢!”谢尔盖心里“咯噔”一下,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腾出一只手去搜老陈口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掉出张照片——老陈穿着日军少佐制服,站在奉天城城门楼子底下,笑得跟朵花似的。
“狗日的汉奸!”谢尔盖气得浑身发抖,抓起破布就想塞他嘴。可老陈突然用膝盖顶住他肚子,另一只手掏出藏在靴筒里的刀片,朝着谢尔盖脖子划来。谢尔盖后仰躲过,刀片擦着下巴过去,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疼,反手一拳砸在老陈太阳穴上,老陈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谢尔盖喘着粗气坐在地上,血从下巴滴在情报袋上,晕开一小片红。他赶紧把老陈手脚捆上,用破布塞紧嘴,又搬来几块大石头压在他身上。地窖外传来远处巡逻队的皮靴声,“咔嗒咔嗒”像踩在他心上。他抓起情报袋,摸到袋底硬邦邦的——除了情报,还有老周偷偷塞给他的半截钢笔,笔杆上刻着“抗大”两个字。
不能走原路!谢尔盖猫着腰摸到地窖另一头,发现墙根有个狗洞大小的窟窿,透着外头的微光。他把情报袋绑在背上,手脚并用地往外爬,碎石子划破了手背也顾不上。钻出窟窿一看,竟是个堆满垃圾的死胡同,远处奉天城的钟楼正敲着十一点,钟声闷闷的,像催命鼓。
他不敢走大路,贴着墙根在阴沟里跑,裤腿上沾满了污泥。路过一家烧煤铺时,听见里头两个伪军在聊天:“……虎头山那帮子,今晚上怕是要栽了,太君在野猪林布了三层伏兵呢!”谢尔盖心一沉,野猪林正是去虎头山的必经之路。他绕开煤铺,抄近道往城边跑,脚底板磨出了泡,每一步都像踩在针上。
快到城门时,他看见两个日军哨兵在查路人,刺刀尖的反光晃得人眼晕。他躲在柴火堆后面,把棉袄反过来穿——里面是早就备好的灰布褂子。等一辆拉粪车经过时,他猫着腰跟在车后,趁哨兵捂鼻子的功夫,猛地窜进了城外的苞米地。苞米叶子刮在脸上生疼,他顾不上,只是拼命往前跑,脑子里全是老陈的话:“皇军在野猪林布了伏兵……”
此刻的虎头山营地,曹斌正把地图铺在石桌上,手指戳着野猪林的位置:“陈风,你带三队埋伏在东边山梁,我带一队堵西边路口,二队作预备队。”他嗓子哑得厉害,昨天为了筹药,熬了一宿没合眼。陈风往枪膛里压子弹,眉头皱得像个疙瘩:“队长,我咋觉得这事儿邪乎?小鬼子运输队咋突然提前出发了?”
话音未落,哨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队长!山下发现日军车队,正往野猪林开呢!”曹斌“腾”地站起来,地图被风刮得哗啦响:“通知各队,按计划行动!告诉兄弟们,药箱就是命,少一箱都不行!”队员们抄起家伙就往外跑,脚步声震得地都在颤。曹斌摸了摸胸口的银锁——那是老周送他的,说戴着能避邪。可这会儿,锁片冰凉,他心里头也凉飕飕的。
而奉天城监狱的地牢里,老周正靠在墙角喘气。牢门“哐当”开了,进来的不是鬼子兵,而是个端着药碗的伪军。“周大哥,”伪军压低声音,把药碗塞给他,“我是小李子的表哥,你快喝了,一会儿换班我带你走!”老周盯着他袖口露出的红布条——那是抗联的标记。他接过药碗,手却在发抖:“小李子……他真没了?”
伪军点点头,眼圈红了:“太君在他鞋底发现了情报,把他……”他没说下去,只是催老周快喝药。老周仰头把药灌下去,苦涩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到血痂上。他知道,谢尔盖要是没把情报送出去,虎头山就全完了。地牢外传来皮靴声,伪军赶紧把空碗藏起来,脸上换上谄媚的笑:“太君,这共匪晕过去了,我来喂药。”
日军少佐踢开门,军靴踩在水洼里,溅了老周一身泥:“还嘴硬?”他掏出张照片甩在老周脸上,“看看这是谁!你们的联络人老陈,现在是我们特高课的佐藤少佐!”老周捡起照片,手猛地一抖——照片上的老陈穿着日军制服,站在虎头山的哨岗前笑得得意。少佐蹲下来,用手套捏着老周的下巴:“他把你们的布防图都交了,一会儿虎头山就该尸横遍野了,你还不说?”
老周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血沫子喷在少佐的手套上:“放屁!”他用尽全身力气把照片撕碎,纸片子粘在少佐脸上,“老陈是俺们队最能扛的汉子,去年冬天为了救伤员,在雪地里趴了一宿!就凭你一张破照片,想骗我?”少佐脸色铁青,挥手让卫兵把老周拖出去。老周被架着往外走,路过牢门时,偷偷把藏在袖管里的碎瓷片塞进了伪军手里——那是他磨了三天的刀片,希望能派上用场。
而此刻的谢尔盖,正一头扎进野猪林的灌木丛。他听见前头传来隐约的枪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拨开树枝往前爬,突然看见坡下火光冲天,虎头山的队员们正被日军压在山沟里打。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炸起的泥土糊了他一脸。他看见曹斌举着大刀往前冲,却被炮弹震倒在地。
“队长!”谢尔盖大喊着冲下去,从背上扯下情报袋,拼命往曹斌身边爬。一颗手榴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把他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手摸到情报袋里硬硬的钢笔,突然想起老周说过:“要是情报送不出去,就把钢笔插进地图上的鹰嘴崖,那儿有地道!”
他咬着牙往西边山梁爬,子弹在他脚边打出一串土坑。终于爬到崖边,他掏出钢笔,用尽最后力气插进了崖壁的石缝里——钢笔帽上的红五星,在火光中闪了一下,像一颗不落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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