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昭指尖捏着麦穗,麦芒刺破指尖渗出一滴血珠,却浑然不觉:“可是陛下多疑,我镇北侯府看着风光,实则战战兢兢,每日都在刀尖上行走,生怕哪日一句话、一件事不合圣意,就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洛玄澈良久才开口:“身处九重之巅,多疑是帝王的保命符。若连臣子的算计都看不透,又如何坐稳这万里江山?” 月光爬上他的侧脸,将眉间的褶皱照得格外清晰。
“为君之道,不该是以天下苍生福祉为先吗?” 沈明昭突然站起,惊飞栖息在麦秆上的夜枭。她踩碎的麦穗在脚下渗出汁液,混着泥土散发出青涩的气息,“况且,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才是明君该有的胸襟!我祖父常说,带兵打仗,信任是立军之本。治国与治军,道理难道不是相通的吗?”
洛玄澈抬眼望向这个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沈大小姐,只见她眸中燃着烈火,在夜色里亮得惊人。而一旁的赵景焕不自觉挺首脊背,胸膛里满是骄傲 —— 这才是他看中的女子,胸中自有沟壑,绝非那些只知胭脂水粉的闺阁千金可比。
“你说得在理。” 洛玄澈起身时带倒了身旁的草凳,发出闷响,“可我毕生所愿,不过是深耕垄亩,钻研农术,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 他摊开布满老茧的双手,掌心纹路里还嵌着泥土。
“那北疆戍边的战士呢?他们不是百姓?” 沈明昭逼近半步, “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啃冻硬的窝头,在朔风中守着随时可能被攻破的城墙,难道就不配吃饱穿暖、阖家团圆?”
她忽然冷笑,笑声惊得远处池塘的蛙群瞬间噤声,“就算粮食丰产,你能保证它们不会进了贪官污吏的粮仓?张子谦任吏部尚书十年,卖官鬻爵的钱财能买下二十顷良田、豢养五千私兵,那些本该为民请命的官位,究竟便宜了多少豺狼虎豹?”
麦浪翻涌得愈发剧烈,仿佛也在为这番话不平。沈明昭指着南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朝堂上像张子谦这样的蛀虫数不胜数!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落草为寇,卖儿卖女换一口吃食。二皇子自诩心系百姓,难道真觉得,守着几亩试验田,就能让天下太平?”
洛玄澈的粗布麻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女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精心构筑的世外桃源般的理想,在现实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麦浪在夜风中疯狂翻涌,似要将这方小小的草庐掀翻。
沈明昭猛地将手中半截麦穗掷向洛玄澈,金黄的麦粒迸溅在他布满补丁的衣襟上:“还是说二皇子并非不懂这些道理,不过是懦弱得可笑,只想躲在这麦田里逃避现实,做个偏安一隅的闲散皇子!若真是如此,只能怪我沈明昭瞎了眼,错把朽木当栋梁,这天下,你根本不是不愿担,而是不敢担!”
她的斥责声惊得栖息在麦秆间的夜鸟扑棱棱西散而飞,远处池塘的蛙鸣也戛然而止。话音未落,沈明昭己猛地转身,绣着暗纹的裙摆扫过油灯,灯芯 “噼啪” 炸开火星,映得她通红的眼眶格外刺目。
“等等!” 洛玄澈突然出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麦芒刺痛了喉咙。他踉跄着上前半步,“你说得对……” 他低头望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指缝间还嵌着未搓尽的麦粒,“我早该看清这天下溃烂的疮疤,却宁愿捂住耳朵、蒙上眼睛,自欺欺人地守着这点田地。”
沈明昭的脚步僵在原地,夜风吹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在月光下宛如银丝。她满心皆是失望,原以为这番言辞能激起对方的血性,可若连这样的激将都无用,镇北侯府的困境、边疆将士的血泪,又该指望谁来解救?
就在她满心绝望时,洛玄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开沉沉夜幕。
沈明昭猛地回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坠落,在月光下划过晶莹的弧线。她望着站在麦浪中的洛玄澈,他的粗布麻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影却不再像方才那般佝偻,倒像是一柄终于出鞘的剑,在夜色中渐渐展露锋芒。
赵景焕握刀的手死死抵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小臂上突突跳动。他看着月光下那道单薄却倔强的身影,心口仿佛被麦芒狠狠扎进,昭姐姐通红的眼眶、颤抖的肩头,无一不在刺痛他的双眼。
赵景焕喉头滚动,咽下满心酸涩。别家的姑娘此时或许正倚在母亲身侧,为新裁的襦裙或是精巧的胭脂雀跃,可他的昭姐姐,却要在这深夜的麦田里,与皇子激烈争辩,只为给镇北侯府争一线生机,为戍边的父兄寻一处安稳,为沈家满门盼一个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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