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苏明远的小院。他独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西书集注》己经翻阅得卷边发黄,密密麻麻的批注如蛛网般布满页面。距离乡试只有两个月,这个时间节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既让他感到压迫,又激起内心深处那股不屈的斗志。
院门轻响,王婆提着一篮子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慈母般的关切,却又有着农家妇人特有的实在。
"明远,又是一夜没睡?"王婆将包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他憔悴的面容上,"你这样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苏明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婆,我没事。距离乡试不远了,必须抓紧时间。"
"再紧也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啊。"王婆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桌上的残茶剩饭,"你看看你,瘦得跟竹竿似的。这样的身体,就算进了考场,又能坚持多久?"
她的话如针扎般刺痛着苏明远的心。确实,为了备考,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读书中,一日三餐常常忘记,睡眠更是严重不足。但他深知,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立足的唯一机会,容不得半点松懈。
正说话间,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老秀才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告示,神情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明远,大事不好了!"他将告示拍在桌上,声音有些颤抖,"乡试的主考官确定了,是孙文正!"
孙文正这个名字如晴天霹雳,让苏明远心中一震。他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官场了解有限,但也听说过这位大人的名号——此人学问渊博,但为人刻板,对考生的要求极其严格,尤其厌恶任何形式的创新和独立思考。
"孙文正..."苏明远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先生,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周老秀才在椅子上坐下,神情阴郁如暴风雨前的天空:"此人乃当朝硕儒,朱子理学的坚定拥护者。他主考的考试,从来只看标准答案,容不得半点偏差。更要命的是,他最痛恨那些自作聪明、标新立异的考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着苏明远:"明远,以你的性格和才华,在他面前...恐怕会很危险。"
这番话让苏明远陷入深深的思考。确实,在之前的文会和交流中,他展现出来的都是那种超越传统的思维方式。如果孙文正真的如周老秀才所说,那么自己的应试策略就必须彻底调整。
"那么,先生认为我应该如何应对?"苏明远问道。
周老秀才沉吟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老夫建议你...暂时忘掉那些独特的见解,严格按照朱子注解答题。宁可平庸安全,也不要冒险突出。"
这个建议如重锤般击中苏明远的内心。让他放弃独立思考,按部就班地背诵标准答案,这无异于让一只雄鹰折断翅膀,在地上爬行。
"可是先生,"苏明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如果我只是机械地重复标准答案,那与那些庸碌之辈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文章,又如何能够脱颖而出?"
周老秀才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明远,你以为老夫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孙文正面前,才华不是优势,而是负担。你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响起。陆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但与平常不同的是,他今天的神情格外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愤怒。
"周兄,明远,你们都在。"陆渊大步走进院子,"想必己经听说孙文正的消息了?"
周老秀才点头:"正在与明远商议应对之策。"
陆渊冷笑一声:"应对?能有什么应对?在那个老顽固面前,除了跪地求饶,还能如何?"
他的话中带着浓浓的讽刺和不满,显然对孙文正这个人非常反感。
"陆先生,您与孙大人有过交集?"苏明远小心地询问。
陆渊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岂止是交集?二十年前,老夫参加会试,正是他担任副主考。老夫那篇《民为贵》的策论,本来得到了主考官的赞赏,却被他一票否决。"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痛苦的回忆:"他说老夫的文章'离经叛道,有伤风化',硬是把老夫打入了落榜名单。从那以后,老夫的科举之路就再也没有起色。"
这个往事如一道闪电,照亮了陆渊多年来的痛苦和愤怒。苏明远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饱学之士会对科举制度如此愤懑,为什么他会对那些墨守成规的考官如此痛恨。
"那么,依陆先生之见,我应该如何做?"苏明远问道。
陆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明远,老夫不想看到你重蹈老夫的覆辙。但老夫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功名而出卖自己的灵魂。"
他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的山峦:"老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这次乡试,等待下次机会;要么彻底改变自己,变成那种孙文正喜欢的庸碌书生。"
这两个选择都让苏明远难以接受。放弃乡试意味着再等三年,而在这个时代,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但如果为了迎合考官而改变自己,那又与他的初心相违背。
"还有第三种选择。"苏明远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股坚定的决心。
两位长者同时看向他,眼中都带着疑惑。
"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参加考试。"苏明远站起身,目光坚毅如铁,"我不会为了迎合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观点,但我也不会鲁莽地挑战权威。我要寻找一种平衡——既表达自己的思想,又不触犯考官的底线。"
周老秀才摇头叹息:"明远,你这想法太天真了。在孙文正面前,没有所谓的平衡,只有服从或反抗。"
陆渊却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明远,你的想法很有勇气。但你要明白,这样做的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我明白。"苏明远的声音依然坚定,"但我不能背叛自己的信念。如果连这点坚持都做不到,那我又如何能在未来的仕途中保持初心?"
他的话让两位长者陷入沉默。确实,一个连自己都不敢坚持的人,又如何能在复杂的官场中立足?
就在这时,王婆突然开口:"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想那么多干什么?明远是个好孩子,有才华也有品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必庸人自扰?"
她的话虽然朴素,但却有着农家人特有的智慧。有时候,最复杂的问题反而需要最简单的答案。
"王婆说得对。"苏明远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心的笑容,"我决定了,按照自己的方式参加考试。成败在天,努力在人。"
陆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点头:"既然你己经决定,老夫也不再劝阻。但你要答应老夫一件事——在考试中,无论遇到什么题目,都要三思而后行。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这个界限你要把握好。"
周老秀才也叹了口气:"既然劝不动你,老夫也只能全力帮助你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要重新制定备考策略。你需要掌握在表达自己观点的同时,不触犯考官底线的技巧。"
接下来的日子,苏明远的备考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白天,他在周老秀才和陆渊的指导下,学习如何在严格的八股文格式中巧妙地融入自己的思考;夜晚,他独自研读经典,试图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他必须学会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既要保持思想的深度,又要符合传统的规范;既要展现个人的见解,又不能过分偏离主流。这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智慧。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明远的文章水平在这种特殊的训练中突飞猛进。他学会了如何在朱子注解的框架内,巧妙地融入自己的理解;学会了如何用传统的语言,表达现代的思维;学会了如何在保持个性的同时,不触犯权威的底线。
但这种妥协也让他感到深深的痛苦。每当他为了迎合考官的喜好而修改自己的观点时,心中就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怒。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阉割自己的思想,让他感到窒息。
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苏明远独自坐在院中,仰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月光如水,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映照出内心的挣扎和矛盾。
"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在心中反复询问自己。
这时,他想起了现代时读过的一句话:"妥协是智慧的开始,也可能是堕落的起点。"关键在于如何把握那个度,如何在现实的压力下仍然保持内心的纯净。
月色渐浓,苏明远的心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明白,这是他必须经历的考验。在这个时代,想要实现理想,就必须先学会在现实中生存。而生存的智慧,往往就体现在这种看似矛盾的选择中。
明天,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距离乡试还有一个月,他必须继续这种痛苦而必要的准备。
因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成功了,他就能进入这个时代的权力中心,获得改变世界的机会;失败了,他就只能继续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乡村教师,将理想永远埋在心底。
月光下,苏明远握紧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都要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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