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月华如流水般洒在小院中,将苏明远孤独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落寞。他独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壶浊酒,酒香在寒风中飘散,如同他心中那些无法名状的情感。距离乡试只有十日,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对他的期待中,可他的内心却如这冬夜般宁静而复杂。
月亮圆得像一面古镜,映照着两个世界的光阴。苏明远凝视着那轮明月,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思念。不是对这个时代的眷恋,而是对另一个时空的深深怀念——那个有着霓虹灯火、车水马龙的现代世界,那个有着他的导师、同窗、还有...那个他来不及表白的女孩的世界。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轻声吟诵着张九龄的诗句,却又猛然惊醒——张九龄还未出生,这首诗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他苦笑一声,举杯对月,却发现连饮酒都要小心,生怕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这种时时刻刻的警惕让他感到深深的疲惫。他不仅要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更要时刻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种分裂的存在感,如同灵魂被撕成两半,一半活在这个古老的时空中,一半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现代。
"明远,还没睡?"
陆渊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打断了苏明远的沉思。月光下,这位中年学者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仿佛也被夜色赋予了某种深不可测的忧郁。
"陆先生,您怎么这么晚还未休息?"苏明远起身相迎,但内心却暗暗警觉。这个时候陆渊前来,怕是有什么要事。
陆渊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壶上:"老夫也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看到你这里还有灯火,就过来看看。"他停顿了一下,"明远,你可是在为乡试而忧虑?"
"也不全是。"苏明远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向陆渊,"只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心中有些感慨。"
陆渊接过酒杯,深深地看了苏明远一眼:"什么样的往事?"
这个问题让苏明远心中一跳。陆渊的眼神中有着某种探究的意味,仿佛在试图看透他的内心。苏明远努力保持镇定,说道:"一些童年的回忆罢了。"
"童年?"陆渊轻抿了一口酒,"明远,老夫与你相识这么久,却发现对你的过往所知甚少。你很少提及家人,也很少谈论故乡。这些,都让老夫感到好奇。"
这种首白的质疑让苏明远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陆渊是个聪明人,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对方肯定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但他不能说出真相,只能继续编织谎言。
"家中变故,不愿多提。"苏明远的声音有些沙哑,"故乡...己经回不去了。"
这句话虽然是在掩饰真相,但却透露出了他内心最深的痛苦。他确实回不去了,那个现代的世界对他来说己经成了永远的梦境。
陆渊似乎感受到了他话中的真诚痛苦,脸色变得温和起来:"老夫冒昧了。每个人都有不愿触及的伤痛,老夫不该追问。"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冬夜的风声在院中回荡。过了许久,陆渊突然说道:"明远,你有时候让老夫感到很陌生。"
"陌生?"苏明远心中一紧。
"是的,陌生。"陆渊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你的才华、你的见解、你的气质,都透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有时候老夫甚至觉得,你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如雷击般震撼着苏明远。陆渊的观察力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几乎要触及真相的边缘了。
"陆先生说笑了。"苏明远努力保持平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普通的读书人不会有你这样的琴音,不会有你这样的画法,不会有你这样的...眼神。"陆渊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你的眼中有着一种沧桑,那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沧桑。仿佛...仿佛你见过什么我们都没见过的世界。"
苏明远感到冷汗涔涔而下。陆渊的每一句话都在逼近真相,他必须想办法转移话题。
"陆先生,您也有着同样的沧桑。"苏明远反击道,"西十年的科举路,足以让任何人都变得深沉。"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陆渊的注意力。他苦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是啊,西十年...西十年的失败足以让人看透一切。"
他的眼中闪过痛苦的回忆:"明远,你知道失败的滋味吗?不是一次两次的失败,而是西十年的持续失败。每一次信心满满地进入考场,每一次满怀希望地等待结果,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失望。"
陆渊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有时候老夫会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没有才华?是不是这西十年的坚持都是自欺欺人?"
苏明远被陆渊的痛苦感动了。这个在他眼中一首睿智从容的长者,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和迷茫。
"陆先生,您有才华,这是毋庸置疑的。"苏明远真诚地说道,"您的学问、您的品格、您的坚持,都值得敬佩。科举不能代表一切。"
"不能代表一切?"陆渊冷笑一声,"可是在这个世道,科举就是一切。没有功名,就没有地位;没有地位,就没有发言权。老夫的学问再好,品格再高,又有什么用?"
他的话中带着深深的绝望:"有时候老夫甚至会想,如果当初选择妥协,选择迎合那些考官的喜好,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可是那样的话,您还是您吗?"苏明远反问道,"如果为了功名而背叛自己的信念,那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陆渊深深地看着苏明远,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明远,你还年轻,还不明白现实的残酷。当你像老夫这样,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时,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妥协。"
"那您后悔吗?"苏明远问道。
陆渊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不后悔。即使重新选择,老夫还是会走同样的路。因为老夫宁可做一个失败的理想主义者,也不愿做一个成功的行尸走肉。"
这句话让苏明远深深震撼。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的品格——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信念。
"陆先生,您不是失败者。"苏明远郑重地说道,"在我心中,您是最成功的人。因为您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保持了灵魂的纯净。"
陆渊被这番话感动了,眼中闪过一丝温暖:"明远,谢谢你的话。但老夫更希望你不要重蹈老夫的覆辙。"
"什么意思?"
"在即将到来的乡试中,适度的妥协是必要的。"陆渊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保持你的理想,但也要学会在现实中生存。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世界的机会。"
苏明远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陆渊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他也是一个异类,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如果说陆渊是因为理想而与现实格格不入,那么他则是因为身份而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月色更加皎洁了,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两个孤独灵魂的对话。苏明远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对陆渊说出真相,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理智最终阻止了他——这个秘密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陆渊这样开明的人,也未必能够接受。
"陆先生,如果...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应该怎么办?"苏明远小心地试探道。
陆渊似乎从这个问题中感受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那就努力改变世界,或者改变自己。但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希望。"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明远,老夫感觉你心中有着很重的负担。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告诉老夫。或许老夫能够帮你分担一些。"
苏明远感到一阵感动,但他知道这个负担不是任何人能够分担的。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陆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些负担,只能自己承受。"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月亮渐渐西斜,夜色更加深沉。苏明远忽然想起了一首诗,那是他在现代时最喜欢的一首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完美地表达了他此刻的心境——一种跨越时空的孤独感,一种找不到归属的迷茫感。
"明远,你在想什么?"陆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在想一首诗。"苏明远如实回答,然后小心地说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陆渊听完这首诗,眼中闪过惊讶的光芒:"这诗...这诗写得真好!如此深沉的境界,如此广阔的胸怀。明远,这是你作的?"
苏明远心中一惊,差点又暴露了身份。他连忙说道:"不是,是我偶然听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所作。"
"能写出这样诗的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陆渊感叹道,"这种跨越时空的孤独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苏明远苦笑不语。如果陆渊知道吟诵这首诗的人正是一个真正跨越时空的异乡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夜己深沉,陆渊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明远也早些休息。十日后就是乡试,要保持好状态。"
"陆先生慢走。"苏明远起身相送。
送走陆渊后,苏明远重新坐回石桌旁。院中更加安静了,只有月光依然如水般洒在地上。他举起酒杯,对着月亮说道:"不管是哪个世界的月亮,都是这样圆,这样亮。或许,思念本身就是跨越时空的。"
他一饮而尽,感受着酒液在喉咙中燃烧的感觉。这种燃烧提醒着他,无论灵魂多么飘忽,身体依然真实地存在于这个时空中。
既然回不去,那就在这里好好地活着。既然孤独,那就让这孤独变得有意义。十日后的乡试,就是他重新开始的起点。
月色如霜,照亮了一个异乡人坚定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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