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在深夜的监狱医院走廊里反复拉扯。袁兴茅枯瘦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穿。每一次痉挛,都带动着连接他身体的管线疯狂摆动。鼻饲管里,本该输送营养液的通道,此刻却回流出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酒糟气味的黑褐色液体,缓慢地、不祥地涌向管壁。
值班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刺眼的顶灯“啪”地打开,瞬间将袁兴茅蜡黄、浮肿的脸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他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紧绷得像一层劣质的黄纸,覆盖在嶙峋的骨架上。黄疸己将他眼白的部分染成一种腐烂橙皮的颜色,瞳孔却异常浑浊、涣散。
“按住他!”医生急促地命令。护士用力按住病人那青紫、布满针眼的手臂,试图控制他无意识的挣扎。袁兴茅的指甲在粗糙的白色床单上疯狂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他干裂、渗血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不成句的呓语,混着带血丝的泡沫。
“锅…炉…压…力…”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0.8…兆帕…不能…超…会炸…酒…全完了…”
护士困惑地看向医生。医生皱着眉头,快速检查着生命体征。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戴着低檐鸭舌帽、穿着不合身护工服的年轻男人,悄悄按下了藏在袖口的微型录音笔。他是《财经周刊》的记者赵明,费尽心机伪装混入,只为捕捉这个昔日“酒王”生命尽头最真实、最不堪的碎片。此刻,他心脏狂跳,笔尖在速记本上飞速滑动:
“曲房…李师傅…别…别关通风…酒醅…会酸…会坏…”
“质检科…那帮…王八蛋…掺…掺糖化酶…不是…人喝的…”
“赤水河…水浑了…取水口…上游…化工厂…”
袁兴茅的呓语断断续续,却精准地指向他辉煌与罪恶交织的起点。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乎酒之本源的细节,在病痛的混沌中挣扎着浮出水面。赵明激动得手心冒汗,他知道这些碎片的价值远超任何庭审记录。
突然,病床上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袁兴茅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开,首勾勾地、死死地盯住天花板的某一点。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诡异的专注。
赵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病房天花板上因潮湿而晕开的一块不规则霉斑。那霉斑的轮廓,在惨白灯光下,竟诡异地呈现出兴茅集团那个熟悉的、由酒甑和麦穗构成的LOGO形状!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烙印。
袁兴茅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濒死的鱼。大颗浑浊的泪珠,从他枯槁的眼角滚落,迅速消失在灰白的鬓角里。
“回…回不去了…”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悔恨,“那天…那天…要是…没接…老厂长…那根…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撕裂胸膛,“就在…锅炉房…烧…烧一辈子煤…闻…闻一辈子…糟香…多好…多好啊…”
赵明屏住呼吸,将录音笔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袁兴茅身上散发的混合着药味、汗味和淡淡腐败气息的死亡味道。袁兴茅的瞳孔在涣散,生命的光泽正在迅速褪去,但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扭曲的、近乎安详的笑容。
“闻…闻到没?”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陶醉,“正宗的…酱香…这味儿…错不了…”他那只没被按住的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嵌着床单的纤维碎屑,颤抖着、吃力地抬向空中,五指弯曲,做出一个虚握的姿势,仿佛在抓住一个无形的酒提,“1975年…冬…第一甑…头…头酒…香…真他娘的…香啊…”
他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几下,手臂颓然落下,重重砸在床沿。监护仪上,心跳曲线骤然变成一条绝望的首线,刺耳的蜂鸣声撕裂了病房的寂静。医生和护士立刻扑上去进行抢救。
赵明迅速收起录音笔和笔记本,压低了帽檐,心脏还在狂跳。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被电击板按压得弹起的、毫无生气的躯体,还有天花板上那块酷似兴茅LOGO的霉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第二天,《财经周刊》头版头条——《酒王的最后呓语:我宁可是那个烧锅炉的傻小子》。报道详尽描述了袁兴茅临终前的场景,尤其突出了那段被完整录下的、带着哭腔和无限向往的呓语:“我宁可…永远当那个…闻着酒糟味儿睡着的…傻小子…” 配图是兴茅集团辉煌的总部大楼,与一张模糊的、充满历史感的锅炉房老照片形成残酷对比。
报道瞬间点燃了舆论的沸油。有人唏嘘,有人痛骂虚伪,有人从中解读出体制的悲哀。那段录音被疯狂转载,袁兴茅那句关于“傻小子”的呓语,成了对他一生最复杂、也最令人心碎的注脚。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的名字,最终凝固在公众记忆里的,竟是生命尽头对最初那缕纯粹酒香的卑微渴望与悔恨。他想要回去的1975年,那个弥漫着锅炉煤烟和新鲜酒糟气味的起点,终究成了他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http://www.wxgxsw.com/book/fjghdg-9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