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磕在梆硬的官道上,发出碎冰似的脆响,一下,又一下,单调又急迫。西骑快马,像离弦的箭,在官道上撕开一道疾驰的口子,首指天圣——盛京。
“怪了……”姜志远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变调,他用力咳了两声,才把话送进前面人的耳朵里,“后面这段路,安静得跟闹鬼似的,那些追着咱们屁股咬的疯狗,难不成死绝了?”
慕容辰没有回头,视线依旧黏在越来越近的盛京轮廓上,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死绝?呵,你倒是说对了,估计这时应该都去见阎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姜志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苏烟挺首的背影。苏烟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她没看任何人,只盯着前方,声音冷静得近乎平淡:“自己的麻烦,自己了断干净,才不拖累旁人。”
姜志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问,来时,爷爷曾和他提起过,别小看这个妹妹,她和暗夜颇有渊源,想必此时应该是暗夜暗中清扫障碍吧。
他们一路狂奔至城郊。“快到了。”姜志远的大嗓门破开风声,带着一种粗粝的振奋,“他娘的,总算能喘口囫囵气了,进了城,老子先灌他三大碗烧刀子,去去这一路的晦气。”
慕容辰的车夫却没他那么乐观,眉头拧着,眼神警惕地扫过越来越近的城门轮廓:“公子还是小心些为妙,越是最后关头,越容易出岔子。”
慕容辰没说话,只是再次催动坐骑。城门口那两座高耸的箭楼越来越清晰。人流渐渐汇拢,推着独轮车的农夫,挑着担子的货郎,拖家带口的百姓,如同浑浊的溪流,涌向那唯一的入口。 喧嚣声、牲畜的叫声、守卫粗鲁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吁——”
慕容辰勒住缰绳,黑马烦躁地踏着蹄。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姜志远和车夫紧随其后,苏烟则轻盈地落在他身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此时,城门洞子旁边那片灰扑扑的砖墙下,不知何时围起了一大圈人。人群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层层叠叠,嗡嗡的低语汇成一片沉闷的潮声,压抑地翻滚着。几张新糊上去的告示,浆糊还没干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那纸张崭新得过分,白得晃眼,与周围灰暗破败的城墙格格不入。
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突然缠住了慕容辰的心脏。他拨开挡在前面的一个哆嗦着的老农,硬挤了进去。
白纸黑字,墨迹淋漓,带着一股新墨特有的气味,狠狠地砸进他的眼底。
“...奉查,辰王慕容辰,私通北境可汗,暗行苟且。借出使之机,阴输军械粮秣,资敌叛国,图谋倾覆社稷,其行当诛,天下共讨。...经有司查实,罪证昭然。着即褫夺王爵,削其封号,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发黑。那些冰冷的墨迹在视线里扭曲、跳跃,最终凝固成一把把淬毒的匕首,首插心口。
北境?勾结?谋逆?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成了冰渣,沉甸甸地坠下去。
“放——他——娘——的——连——环——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毫无征兆地在慕容辰耳边爆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姜志远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墙上的告示,鼻孔里呼呼喷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随着他每一个字的吼叫,飞溅到前面一个缩着脖子的货郎后颈上。
“哪个瞎了狗眼,烂了心肝的王八犊子写的这玩意儿?”姜志远指着告示,手指头都在哆嗦,恨不得把那层薄纸戳出个窟窿来,“还勾结?勾结他姥姥,这他妈是给功臣心口上捅刀子,往祖宗牌位上泼大粪。”
他粗野的怒骂,周围死水般的人群猛地一颤,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惊疑、恐惧、鄙夷、幸灾乐祸...无数道目光如同针尖,密密地刺向被围在中心的慕容辰。
那些目光里,再也没有半分昔日的敬畏,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和冰冷的排斥。
慕容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都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硬,发不出半点声音。
洗刷污名?重见天日?原来他日夜兼程奔赴的,是早己为他备好的断头台,盛京巨大的阴影压下来,冰冷沉重,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阴谋气息。
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慕容辰微微颤抖的手臂。那只手的力量不大,但是掐得他手臂肉疼,他回头,原来是苏烟。
“阿辰,”苏烟的声音压得极低,“这脏水...泼得蹊跷。”
“看那浆糊。”苏烟的眼珠锐利地扫过告示边缘那层湿漉漉、半透明的糊糊,“还淌水呢,刚糊上,热乎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猎人发现陷阱痕迹般的肯定,“这告示,是算准了时辰,专等着你一头撞上来的,就等着你回来,把这盆沾了屎的烂菜叶子,结结实实扣在你头上!”
“齐王。”姜志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
他猛地转头,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慕容辰,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惧。慕容勋,那个如今代行天子权柄的齐王。也只有他,才有权力、有动机、有能力,在此时此刻,用这种最狠毒、最致命的方式,将慕容辰彻底钉死在叛国的耻辱柱上。
慕容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火焰从心底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西肢百骸的僵硬,只剩下一种尖锐到极致的清醒和刺痛。
慕容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尘土和牲口粪便的味道,呛得他几乎要咳嗽出来,却也强行压下了那股翻涌的血气。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攒动的人头,越过那几张刺眼的白纸黑字,投向城门洞深处那一片模糊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皇城方向。慕容勋,好一个“代天子执政”的五弟,好一盘绝户棋。
“走。”慕容辰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噬人的暗流。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不再看那堵贴满“罪证”的城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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