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鸡毛小店
冬天天黑得早，弄堂里一些住户家里才刚飘出炊烟的功夫，天色就己经黑透。
顺手扒拉下一名力工脚上破旧的布鞋，青团将鞋尖一里一外的在门口摆了个靴尖阵，再把大门顺手一锁，也就毫无顾忌的引领着叶智等人扬长而去。
虽说久在闸北厮混，但对黄帮在虹口的各处堂口分布，青团也并不陌生。顺着弄堂七歪八拐的朝前溜达，青团时不时地朝着各处弄堂口或蹲或站的人影摆手摇头，显然是在与黄帮麾下的成员打着招呼。
不露痕迹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无人，叶智这才小心地凑到了青团身边，尽量压低了嗓门朝青团说道：“青团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晃悠着身板朝前溜达，青团很有些满不在乎的摸样：“给你们找个地方睡觉。”
跟着青团亦步亦趋，叶智侧脸看了看像条狗一般被自己牵着蹒跚前行的前田晋三：“那住处……稳当？”
乜斜着眼睛，青团很是不屑地扫了叶智一眼：“只要你们是泥瓦、力工，那地方就再稳当不过——身上的钱、还有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有些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叶智小声应道：“我们身上就没带钱……”
嗤笑一声，青团摸出口袋里最后一支香烟叼在了嘴角：“空子走江湖，左右不入流，道理就在这儿——你们身上是没带几个大洋、几张钞票，可你们衣角领口里缝的东西，门子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现在不掏摸干净了，今天晚上叫人摸出来了，死活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下意识捏了捏衣角上缝着的几颗金黄豆，叶智顿时讶然：“青团先生，好眼力啊……”
朝着越来越脏乱的一处弄堂拐了进去，青团朝着前方挂着的一支鸡毛掸子努了努嘴：“鸡毛店，住过吧？”
一边示意手下照着青团吩咐，将身上携带着应急的金黄豆全部取出来，隐蔽地交给了青团，叶智一边摇了摇头：“听说过，从没住过！”
放缓了脚步，青团低声交代：“一张通铺上铺稻草、盖鸡毛。虱子成团，跳蚤成群，能睡这种地方的，要不就是外乡来上海讨生活的穷鬼，要不就是长久没得手的饥荒贼。有时候还有抽大烟抽得快要断气的大烟鬼！”
愕然看向了青团，叶智急声说道：“这种地方龙蛇混杂……”
“越杂越好！这地方连巡捕房养着的包打听都懒得来看一眼，也就别说其他那些人了。在这种地方睡几天，你们也就做死了泥瓦、力工的身份！”
只是念头稍转，叶智顿时心领神会：“几个泥瓦、力工要出上海，自然就简单了。”
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笑容，青团摇了摇头：“哪有那么便当的事情？现在上海就是个装满了开水的铁桶，进出的人都要在桶里拿开水洗过一遍，再过一遍筛子……先稳下来了再说吧！”
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零钱塞到了叶智手上，青团站在那挂着鸡毛掸子的门脸前，吊着嗓门吆喝起来：“白癞痢！”
话音落处，一个生了一头烂疮的半老男人，一瘸一拐地从屋内走了出来：“啊哟……青团阿哥，少见呀？有啥关照？”
朝着身后刻意佝偻着腰身、摆出一副畏畏缩缩摸样的叶智等人一指，青团依旧是吊着嗓门的嚣张摸样：“几个泥瓦、力工，安顿在你这里了！”
朝着青团身后扫过一眼，白癞痢顿时垮下了脸：“青团阿哥，我这刚好住满了，要不你看……”
不等白癞痢把话说完，青团己经一口唾沫吐在了白癞痢脚下：“跟我来这套回生意的把戏，你是想寻死啊？”
苦着一张脸，白癞痢朝着青团连连拱手：“青团阿哥，真的是住满了……不信你进来看看，这些天上海滩也不知道刮了哪股邪风，烟馆价钱涨了足有三成。好多大烟鬼实在是抽不起了，就……”
话没说完，白癞痢回头看了看门后用两块木板搭起来的柜台后，一个能塞进去半个人的陶瓮：“一个下午的功夫，我这一瓮泡了大烟渣滓的凉水，就叫那些大烟鬼喝了个精光，眼下全都在大通铺上躺着回魂呢。”
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青团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到了白癞痢口袋中，摸出了皱巴巴的半盒香烟：“那就把他们叠起来腾地方！实话告诉你，今天你不安顿好这几个泥瓦、力工，明天你这鸡毛店就换掌柜，你看着办！”
也都不等白癞痢再次开口，青团转身就走：“这几个人，一早一晚两顿光面，也算你头上！”
眼看着青团不管不顾地径首离去，白癞痢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叶智等人时，己然换了一副嘴脸：“哪儿来的？”
瑟缩着朝前走了两步，叶智朝着白癞痢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江北。我们几个都是青团的嫡亲，他还要喊我一声老娘舅呢！”
嗤笑一声，白癞痢毫不客气地朝着叶智伸出了脏兮兮的巴掌：“嫡亲老娘舅到我这鸡毛店落脚，青团倒也当真是顾念亲戚了——一人两毛钱！”
像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胸口，叶智嗫嚅着应道：“青团没说要给钱啊……”
眼睛一瞪，白癞痢的巴掌愈发坚定地伸到了叶智面前：“乡下赤佬当真不懂规矩——巡捕房夜半查铺，没这两毛钱打点，立刻抓你回巡捕房吃生活！”
依旧是做出了被白癞痢拙劣恐吓吓到的摸样，叶智很是心疼地从胸前摸出刚刚被焐热了的几张小面额钞票，递到了白癞痢手中……
一把将钞票抓了过去，白癞痢也不招呼叶智等人，只是自顾自地转身进门。眼看着白癞痢钻进了黑漆漆的门洞里，一名精悍汉子忍不住凑到了叶智身边。才刚想要开口说话，叶智己经凶狠地瞪了过去：“闭嘴！熬过今晚再说！”
鱼贯钻进了黑漆漆的门洞中，叶智借着几名精悍青年遮挡，从口袋里摸出了药瓶，毫不客气地将几滴药灌进了前田晋三口中。而那些老早就躺在了大通铺上的大烟鬼们，也在白癞痢连踢带踹的喝骂之下，如同扭动的蛆虫般，被赶到了大通铺的一角，为叶智等人腾出了一小块空间。
伸手抓住了系在大通铺旁边的一根绳子，白癞痢看着叶智等人爬上了大通铺后，方才吊着嗓门吆喝了一声：“下铺盖了！”
还没等叶智等人明白这话的意思，白癞痢己经一拉那被得乌亮的绳索。伴随着绳索拉动，吊在大通铺上的一个破旧网兜豁然垂落，散发着恶臭味道的鸡毛如同纷飞雪片，盖在了大通铺上诸人身上。
强忍着恶心，叶智与一名精悍汉子将前田晋三夹在了当中，牢牢看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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