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叶先生的拜帖
小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叫正在嬉闹的主仆二人止住了嬉笑。
乜斜着眼睛看着驾车前行的小虎，明珠很有些不屑地哼道：“你以为日本人和七十六号的人都那么好对付？旁的不说，从老爷那儿出来到现在，多久了？你一双眼睛就只看前面的路？”
注目看着前方道路，小虎低声应道：“刚出巷口就有西个骑着脚踏车的跟上来了，两个叫在巷口看风的帮内爷叔按下了，另外两个骑着脚踏车的跟了两条马路之后，换了两个坐黄包车的跟着。”
像是没想到小虎也像自己一样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明珠略略有些讶异：“你还真看出来了？那现在呢？”
朝着右侧歪了歪嘴，小虎飞快应道：“换了第三批骑脚踏车的跟着了。要是没估算错的话，前面十字路口，他们还会换人跟着。小姐，要不要……”
微微侧脸朝着车外扫过一眼，伍怡随口说道：“我记得前面……有家做旗袍的铺子？”
明珠飞快点头：“叫盛阑轩，老板手艺不错。很多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都在他那里订做旗袍。最近一两年，不少日本女人也常去他的店里订制——也不知道日本人那萝卜样的身形，怎么好意思穿着旗袍出门的……”
探身伸手在小虎肩头轻轻一拍，伍怡轻声说道：“在盛阑轩门口停一停，小心开车，不要撞到旁人了！”
朝着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小虎立刻对伍怡脸上促狭的笑容心领神会：“小姐放心，我的车技在上海滩都数一数二——小姐，扶稳了！”
脚下轻轻点了一下刹车，小虎猛地朝着右侧打了一下方向盘，在车身眼看着就要撞到车辆一侧的脚踏车时，小虎飞快地回转了方向盘，重新将车辆驶入了道路中央。
从后视镜中看着那被小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将脚踏车骑到了马路牙子上、又一头在电线杆子上撞得人仰马翻的盯梢者，明珠不禁放声大笑，伍怡脸上的促狭笑容也愈发浓厚起来。
在盛阑轩门口下车，伍怡与明珠还没走进盛阑轩，就己经看到从前方路口方向急匆匆蹿了过来的几辆脚踏车。朝着下车慢条斯理摆出擦车摸样的小虎使了个颜色，伍怡与明珠悠闲地踱进了盛阑轩。
或许是才刚开门的缘故，盛阑轩中并无客人，只有两名学徒在小心地清洁着己经做好的成衣。而在柜台后站着的一名颇为清隽的中年人，也正忙碌着扒拉算盘，像是在算着店内的账目。
只一见走进店内的伍怡与明珠，中年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算账的动作，绕出柜台迎了过来：“两位小姐……”
不等中年人说完那套迎客的说辞，伍怡己经轻轻摆了摆手：“我想要订做两套旗袍。。”
猛一愣怔，中年人赶忙赔笑应道：“小姐肯赏脸照顾小号生意，那自然是顶顶好的。只是小号人手有限，现有的承揽下来的旗袍，己经要赶工到半年之后了，不知小姐要置办的这些旗袍，要不要着急穿着呢？”
皱起了眉头，伍怡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快摸样：“想要加价就明说，找什么托词——说吧，最快多久能做出来？”
愈发弯下了腰身，男人脸上恭敬之色不改，但一双眼睛却己经悄悄将伍怡与明珠的穿着打扮看了个仔细：“鄙号虽小，做的可都是实心生意，哪里敢在价钱上虚高浮涨。当真是……”
不等那男人把话说完，伍怡己经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真是扫兴……明珠，下个订钱，先占了半年后做旗袍的日子再说！”
眼看着伍怡己经转身出门，而明珠也从腰包里摸出了几块大洋，中年人赶忙绕回了柜台后，口中一边连声致歉，一边却是飞快地写下了一张订单，双手递给了将大洋放到柜台上的明珠手中，再又恭敬地送了明珠出门。
上车驶离了盛阑轩，明珠从后视镜中看着几个骑着脚踏车的人再又跟了上来，不禁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小姐，那家盛阑轩……”
同样从后视镜中看着盛阑轩外依旧目送自己的中年人，伍怡低声说道：“做旗袍要用什么材料？”
有些愕然地看向了伍怡，明珠顿时讷讷：“这个我啷个晓得嘛……”
话音刚落，驾车前行的小虎却是猛地接上了话头：“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上等的旗袍都要用苏锦、粤绸？”
微微点了点头，伍怡淡然笑道：“现在这世道，商路时通时断，一家小店，哪来的门路时时刻刻拿到最时新的苏锦、粤绸？”
明珠顿时恍然大悟：“那这家旗袍店背后有人？可要是背后有人，怎么又只开一家小店，去赚这几个做旗袍的辛苦手艺钱？”
伍怡淡淡一笑：“我也想知道，可我又没工夫去细查，就只好请那些一天到晚跟着我们的吊脚鬼去帮个忙咯。”
“那我们怎么能知道这家店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物呢？总不能去问那些吊脚鬼吧？”
伍怡摇了摇头：“不用问，会有人主动来告诉咱们的。”
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睛，明珠无奈应道：“不懂……对了小姐，这个周日要和江小姐一起去逛街吗？”
提起江蓉，伍怡的情绪总算是好些：“再不陪陪她，只怕她要杀到我的公寓，钻到我被子里粘着我了。”
想到江蓉的脾气，明珠忍不住偷笑：“也不知道小姐你给江小姐灌了什么迷汤，她真的是一段时间没看到你就想你想得不行。”
“大家族之间，能有多少情谊？她还算是运气好的，江家家风还算不错，没有那些叫人说不出口的龌龊事，后面嫁去柏家，虽然是家族之间的联姻，但多少还有些感情基础，姐夫也算是个有情有谊有责任感的男人。可你想想，除了江家和姐夫外，她还有多少可以真心相待的？”
伍怡这么一说，小虎和明珠也算是明白了：虽然说和江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同学也不少，可是在如今这世道，最后留在身边的又能剩下几个？更别说剩下的人还有多少是为了利益来接近江蓉。也只有自家小姐，是当真豁出去性命救过她，此后也是对江蓉温柔以待，也难怪江蓉会这么粘着自家小姐。
“可是小姐你周末还约了皇甫夏，他还会来吗？”之前伍怡想着约皇甫夏时，并不知道那批货里会有炸药。现在这炸药不但把满铁的中田隼人弄得焦头烂额，只怕皇甫夏的日子也不好过，会不会赴约还真不一定。
想了想后，伍怡才开口：“没事，呆会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不来正好我还可以省点事。”
见自家小姐有主意，明珠也不再废话。
过不多时，等小虎将车稳稳的停在了公司门口后，他跑到车的另一边打开了车门：“小姐，你今天还要用车吗？”
“暂时不用。有事吗？”平时小虎是不会这样问的，今天会这样，应该是他有事要办。
果然，小虎点了点头说道：“周叔让我今天送完小姐后回去一趟，说是找我有点事。”
周叔找小虎？
伍怡轻皱了一下眉头，但最后还是没有问：“行，你去吧！晚上记得来接我就行了。”
“好的，小姐放心！”说完，小虎这才行礼离开了。
看着汽车离开，明珠一脸疑惑：“不是刚从那里离开吗？怎么又要他回去？”
“大概有些事要他去办一下吧。没事，不用管他，真有什么事，他会跟我们说的。”伍怡对于这一点倒是不太在意。毕竟小虎以前是被义父当太保培养的，所以帮里有些事也会让他去办。
一阵寒风吹来，伍怡紧了紧肩上的皮裘，抬脚进了公司。
公司的前台看到她，赶紧迎了过来：“伍秘书，这是今天收到的请柬。”
“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稍暖和一点后，伍怡示意明珠为自己脱下了皮裘，这才看向了前台。
前台点了点头：“其余的都不急，只有一封拜帖，是昊羽外贸公司的叶先生派人送过来的，他说想在今天上午来公司拜访您。”
昊羽外贸？叶先生？伍怡想了一下后对着前台道：“他留下了联系电话？麻烦你打个电话给他，就说我今天没空，让他改天再约吧。”
抛开年前公司事务繁杂不说，昨天出了那样的事，伍怡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处理，可没空在这里等待等闲之人的贸然上门。
前台听后赶紧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其余的请柬交给明珠就好。”说完，伍怡己经先往楼上走去。
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虽然昨天明珠己经整理过，但是伍怡还是细心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昨天日本人和76号并没有在这里装监听设备后，她才伸手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这一次，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听：“喂，我是皇甫夏，你哪位？”
“老同学，怎么听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听着伍怡声音里带着笑意，皇甫夏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你都说我们是老同学了，怎么还把我往死里坑？”
“你这话可就过分了。”伍怡将听筒换了一边，然后伸手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有好处的事，我哪次少了你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皇甫夏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轻笑了一声后，伍怡才开口：“知道！但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老同学，我当时跟你说的是，满铁有一些货要秘密运去江北，会走那些渠道的，必定不是孝敬给他们伟大的帝国。你说，我原话是不是这样？”
皇甫夏回想了伍怡当初说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可……”
“我就问你，里面是不是禁运品？那些奢侈品不在少数吧？我知道中田隼人见钱眼开，会不顾禁运令走私这些奢侈品，可我也没想到他会私下买卖炸药。这种事传出去……只怕他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伍怡一边重点强调了一下最后一句。
本来还一肚子火，不知道要怎么办的皇甫夏在听伍怡这么一说后，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嘘嘘……我可什么都没说！”伍怡笑了笑：“所以，现在问题解决了，周末有空陪我去赌马吗？我听说跑马场有一匹新来的马，名字取得很狂，叫追风，说不定，它能帮我赢些钱，让我过个肥年呢？”
心中的一首悬着的大麻烦解决了大半，皇甫夏顿时心情大好，笑着应道：“难得老同学相邀，我怎么可能拒绝？那就周六上午十点，我们在跑马场见？”
“行，那我们不见不散！”
听伍怡的话说完，皇甫夏以为对方会挂电话了，可是她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对了，老同学，如果那些东西烫手的话，我倒是刚巧知道些门道，说不定能帮你把那些烫手的东西，赶紧撇清？”
电话那头，皇甫夏的声音里顿时有了诧异的意味：“黄帮这是打算重新把军火买卖捡起来了？老同学，如今兵荒马乱，军火的确是吃香的货色。可一个闹不好，有钱赚没命花呢？”
轻笑一声，伍怡悠然开口：“我可没说这事情跟黄帮有关系——老同学，说到底，你我都是在各自的老板手里谋一份差事。做好了应当，做差了可就要倒霉。真要是不给自己寻些好处、找些退路……日子怕是难过哟？”
“愿闻其详？”
轻笑一声，伍怡顺手拢了拢鬓边秀发：“忘了咱们的约定了？只问结果，不问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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