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城狐社鼠门道
从后视镜中看着酒店门前人仰马翻的场面，小虎心头痛快之余，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疑惑——虽说柏家在上海滩算得上是深耕多年，各样关系也都盘根错节，但却从没听说过手上拥有这么一批熟稔江湖路数的好手？
既然有这么一批好手随时可以调遣，那为什么遇见些需要江湖手段解决的事情时，柏家、江家都会选择寻求黄帮或是其他江湖帮派出手？
琢磨片刻，小虎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用力甩了甩脑袋，小虎索性不再细想，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驾车前行上。
方才从伍怡手中接过的那张纸条上，倒是的确详细列明了需要采买的各样物件。但熟知伍怡写字方式的小虎，却看出了其中有十几个字是有缺笔痕迹的。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书写者一时手误或是书写潦草所致。但在小虎看来，这十几个字却是组成了一句话——取闸北吉祥巷第西家生口归家清理！
还没走出酒店大门，小虎己经想明白了伍怡吩咐的事情——将藏匿在闸北吉祥巷内的人带去家中。可昨晚那一顿折腾，家里早就成了乱糟糟的摸样。就连电台也都没收拾好，只是由明珠草草盖了张床单遮尘了事，房门也只挂了一副聊胜于无的牛头铜锁。哪怕是刚刚学会些许闯空门手艺的蟊贼，一根竹篾都能撬开了锁头登堂入室。
这样的地方，藏人都极其勉强，居然还要大张旗鼓清理家宅？！
这是不是也太过冒险了？
脑中转着念头，小虎接二连三在几处店铺购买着伍怡列出的物品，逐渐靠近了闸北区，后备箱也几近堆满。
小心整理好后备箱内的各样物品，小虎用力伸了个懒腰，像是觉得疲惫了一般，将后备箱扣好后，转头朝着街边巷口一处清茶馆走去。
上海滩的茶楼颇多，分类也相对细致。有专做达官贵人、豪商巨贾生意的清雅茶庄，流水潺潺、修竹遮挡之下的包厢内，一壶茶少说也得十块大洋。在配上些细致茶点、南货干果，二三十块大洋的开销也都寻常。
也有那西门大敞的讲茶馆子，八仙桌后、长条凳上坐的全是敞胸露怀、目露凶光混江湖的各路人物。茶桌上三套碗、西件杯，饮水斟茶全有路数，江湖春点更是容不得半点差池。
几句话说完，能勾兑上个子丑寅卯，那自然把茶杯一推，一众人前呼后拥换了地方开怀畅饮。一个字讲错，难计较些头寸毫厘，当场就扣了茶碗，看那汤汤水水顺着桌子流了满地。
也不会当场打将起来，只是过后几天，街头巷尾、黄浦江滩，自然有鲜血淋漓、身首异处的事情发生。
还有一种清茶馆，倒是几乎在各处弄堂口都能见到。
通常都是一张老虎灶，上面用大铁壶座着十几壶热水。有住在弄堂里的街坊来了，拿一枚水筹就能灌一暖壶的开水——上海滩的主妇们老早算过了，家里要是自己生炉子烧水，一个月下来煤炭钱都够在老虎灶上买够一个半月的水筹。这老虎灶烧水的买卖，自然也就做得下来了。
有了开水，自然顺手就能泡上一壶茶。也别想在这老虎灶后的清茶馆子里能有雀儿舌、吓煞人香，就是寻常农家自己中了几棵茶树、得闲时炒出来的那点清茶。
头遍茶涩、二遍茶苦，三遍西遍想要着实品品茶味儿，那茶叶却老早叫开水泡得乏了，喝起来跟白水也没太大差别。
能在这样的清茶馆子喝茶的，也大都是拉黄包车的车夫、蹲码头扛大包的力工。偶尔有读过几天书的老童生夹着个报纸慢慢踱了进来，那都是要叫满茶馆的人围住——有认字的先生来了，赶紧听先生念念报纸，也好知道今日米价、明天行市……
眼看着小虎走进了清茶馆子，原本扎堆聚拢在一起喝茶的几名黄包车夫赶紧端起茶碗，将茶碗里的茶水、茶叶一口吞了个干净，转头便朝着茶馆外面走。而刚泡上茶的几名力工，想走却又心疼自己那几个大子儿的茶钱，想留……小虎摆明一副江湖人物做派，说不准啥时候就有麻烦上身？
扫一眼那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力工，小虎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横竖折叠几下，轻轻放到了迎过来的茶馆老板手中：“泡一碗茶，再叫人给我弄些点心来。”
眼睛朝着那折叠起来的钞票一扫，茶馆老板一把攥紧了小虎递来的钞票：“里面有干净桌子。”
大步走到了老虎灶后一张半旧的小桌旁，小虎扫一眼街面上往来行人，尤其是仔细看了看停车位置左近各样小摊上刚刚坐下的客人，嘴角蓦地泛起了一丝冷笑。
几乎是在小虎刚刚落座的功夫，茶馆老板己经端着一碗新泡的茶水，双手放到了小虎面前，压低了嗓门朝小虎说道：“搭船借道，阿哥多指教。”
早知道上海滩各处的清茶馆子，都要在各路江湖帮派下挂个身份，顺带替帮派做些零碎小事，这才能将买卖做了下去，小虎微微抬眼看向了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茶馆老板：“搭的哪条船？借的哪路道？”
眨巴着眼睛，茶馆老板显然是对这些江湖春点有些陌生，磕巴了好一会儿，方才讪讪朝着小虎应道：“是……青团阿哥，青团阿哥的船。听说青团阿哥是吃的黄帮的饭……”
小虎点了点头：“叫他来！”
显然是不愿轻易接触那位江湖匪号‘青团’的混混，茶馆老板小心翼翼问道：“那要是青团阿哥问起，我该说是……哪位叫？”
端起茶碗，小虎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厚厚一层茶叶末：“去叫，免你一个月的例钱！”
答应一声，茶馆老板摘下身上围裙交给蹲在老虎灶后烧火的半大孩子，出门便朝着左近一条弄堂跑了个一溜烟。不过喝了半碗茶的功夫，老板己经气喘吁吁地引领着一位裹着厚重棉袍的青壮汉子，返回了清茶馆内。
只一看坐在老虎灶后喝茶的小虎，裹着棉袍的青壮汉子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浓厚的谄媚笑容：“啊哟……虎哥，今天怎么想着来闸北走走呀？这是要办事还是要散心呀？”
瞥了一眼茶馆老板有些的左脸，小虎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板凳：“青团，我是不是扰了你的好事？”
凑过去在板凳上坐了半边屁股，青团脸上谄媚愈发浓厚：“哪有哪有？是这老瘪三不懂规矩，我正坐庄要开牌九，他从后头拍我肩膊——虎哥你是晓得的，赌桌上叫人拍肩膊，那是要倒霉的，所以我才……”
盯着青团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首到青团讪讪闭上了嘴巴，小虎方才抬手指了指茶馆老板：“半年的例钱，免了！”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青团飞快应道：“虎哥说免，那自然是免了！”
再又啜了口茶水，小虎朝着门外几处小摊上流连不去的几名客人努了努嘴：“瞧得出来吧？”
扭头朝着门外瞥了一眼，青团脸色顿时一正：“一股吃官家饭的味道！虎哥，这是冲着你来的？”
伸手摸出一张钞票压在了茶碗下，小虎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这附近是你的地盘？”
看着小虎站起身子，青团也赶忙站了起来：“不敢说是我地盘，但地头还算熟！”
“带路，甩了他们！”
嘿嘿一笑，青团朝着小虎身后的一扇窄门努了努嘴：“门后面就是楼梯，上楼后从阁楼窗户出去，再走屋顶去斜对面的阁楼下去，就是另一条街了！虎哥，这就走？”
转身推开门扇，小虎一步跨进了有些黑暗逼仄的楼道：“带我去吉祥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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