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昌的手指在生锈的炮闩上刮下一层赭红色的铁屑。他抬眼望去，甲板上的水兵们三三两两倚着栏杆，几个抽旱烟的把烟灰直接弹进海里。
"装填手就位！"邓世昌突然暴喝，惊飞了桅杆上打盹的海鸥。懒散的士兵们像被鞭子抽中似的跳起来，有个胖水兵慌乱中碰翻了煤油灯，暗红的火苗立刻在柚木甲板上窜开。
刘步蟾趿着绣金拖鞋从指挥舱踱出来时，正看见邓世昌用军服扑灭火苗。这位定远舰管带吐着烟圈笑道："邓大人好大官威，只是这德国造的铁甲舰，岂是..."
"刘大人请看。"邓世昌举起沾满铁锈的手掌，"克虏伯主炮的闭锁机卡了半寸铁锈，若是临战..."他猛地转身，军服下摆甩出水珠，"传令！全舰除值更者，即刻除锈上油！"
黄海的海雾漫过船舷时，二十门副炮已褪去锈壳。邓世昌站在船钟前，看着沙漏里的细沙匀速坠落。装填手们赤裸的脊梁在薄雾中起伏，铜制炮弹与炮膛撞击的脆响渐渐连成密鼓。
"五十六秒。"邓世昌摔碎第三个沙漏，"泰晤士河上的英国水兵只要四十五秒！"他扯开领扣跃上炮位，滚烫的炮管在掌心烙出青烟。当第十枚训练弹入膛时，他虎口渗出的血珠已经把装填杆染成暗红。
刘步蟾的密信是在霜降那天送抵天津军械局的。总办张士珩掂着信笺冷笑："好个邓疯子，查账查到老子头上了。"他蘸着胭脂虫红在调令上画押，笔锋在"威海"二字上洇出血渍。
暴雨将至的黎明，邓世昌带着轮机兵抢修蒸汽阀门。咸腥的雨水顺着他的辫梢流进领口，铸铁扳手在螺纹间迸出蓝火。"大人！"大副举着油灯冲进底舱，"刘管带请您...即刻收拾行装。"
邓世昌的扳手卡在最后一圈螺纹里。他抬头望着渗水的铆接缝，突然笑起来："告诉刘大人，等这暴雨过了..."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二十门副炮齐刷刷转向左舷，三百名水兵在雨中列阵，湿透的号衣紧贴着绷直的脊梁。
刘步蟾握着调令站在舰桥，看着翻滚的乌云吞没朝阳。一滴雨珠砸在"即刻调离"的朱批上，把张士珩的私章晕成模糊的红斑。
话说这位张士珩张大人，按照辈分来算是李中堂的外甥。其祖父张纯，举人出身；父亲张绍棠的祖母是李鸿章的姑祖母，张绍棠即李鸿章的表弟，又是李鸿章的妹夫，亲上加亲。李大人年轻时落魄，多亏张家尽心帮助，就连婚事都是张家出资为之操办。
这位张大人不仅是李中堂眼前的红人，同时也经常与中堂大人在密室讨论大清对日方略，可谓尽掌北洋机密。可就是这么一位重要的人物，成天却向东洋倒卖北洋舰队的武器和情报，他的密室里堆满了日本人给他的金银细软。
邓世昌看着调令，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李大人曾有言要他整顿军纪，可李大人一走，整顿军纪就成了一句废话。邓世昌不仅斗不过刘步蟾，也斗不过张士珩，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收拾行囊，调离岗位。
临走之际，他将生平所著训练心得和德国机械师记录下的异常锅炉压力表交给一个见习军官林泰，并嘱咐了他几句。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也是个穷苦出身，是靠着学识才能勉强走到这个位置，他实在不忍英才埋没、明珠蒙尘，所以才把自已最操心的事业托付给这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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