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
这个词在安德丽娜脑中炸开，一片混乱。
黑森林的魔女们……竟然和那只怪物缔结了盟约？
她们打算用禁忌魔法自我了断，也是因为这个？
思绪如断线般接上，她瞬间明白了。
那只叫阿比盖尔的怪物，就是冲着她之前因恐惧而失控施展的魔法来的。
“难怪……难怪那些虫子没有攻击我。”
安德丽娜的血色霎时褪尽。
原来，阿比盖尔的手下早就盯上了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如黑洞般吞噬了她。
泪水决堤而下，胸口像是被活生生撕开，无论怎么用手死死按住，那份剧痛都无法缓解分毫。
怎么会这样？
无尽的虚无与无力感，将她彻底淹没。
一想到自己落在虫群中那狼狈、愚蠢、无能为力的模样，绝望便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攥紧拳头，准备迎接自己的末日……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
一声尖叫撕裂了喉咙。
她不接受！
疼痛就是疼痛，悲伤就是悲伤，愚蠢就是愚蠢！
但她，不想死！
“白费力气。”
虫群之王阿比盖尔，漠然地抬起了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道白影闪过！
一名白发少女猛地一脚踢开他的手臂，决然地挡在了安德丽娜身前。
“快逃！”
凛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她认为是自己的轻率才导致了这一切，无论如何，她不能坐视不管！
“……！”
看到凛的身影，安德丽娜像是被电击般惊醒。
她立刻起身，魔力轰然爆发，将身后带窗的墙壁炸开一个大洞，纵身跳了出去。
“阿瑞斯！我一定要找到阿瑞斯！”
她坚信，命运指引的救世主，一定会来救她！
安德丽娜不顾一切，疯了似的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而在她身后的走廊里。
“……”
凛拼命挥舞着匕首，每一次攻击都用尽全力，却连阿比盖尔的衣角都碰不到。
阿比盖尔只是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只虫豸。
下一秒，他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凛的脚踝，将她整个人拎起，重重地朝地上一掼！
“咳！”
凛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当场昏死过去。
嗡——！
虫子们像是发现了新的猎物，蜂拥而上。
但阿比盖尔猛地一跺脚，一股无形的气浪将它们震退。
“盟约规定，除罪人魔女外，不得取任何人性命。”
他开口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虽然久违的人类血肉让他馋得直流口水，但盟约必须遵守。
他正要转身去追逃走的安德丽娜。
“嗯？”
一股异样的气息，让阿比盖尔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走廊的尽头。
风从安德丽娜撞破的墙洞吹入，轻轻扬起一名少女乌黑的长发。
那一刹那，阿比盖尔竟被她身上散发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刚才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那少女什么也没做，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就在阿比盖尔因紧张而暗自握拳的瞬间。
一柄漆黑的长枪毫无征兆地凭空凝聚，噗嗤一声，狠狠刺穿了他的侧腹！
“……！”
阿比盖尔瞳孔骤缩。
以他身为古代魔物的顶尖体能，竟然对这快到极致的攻击毫无反应。
这是魔法？
他甚至怀疑这超出了魔法的范畴。
但当他看清少女身上那股独特的气势时，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存在。
“啊……啊啊！难道是……是‘那位大人’选中的……？！”
阿比盖尔怒吼一声，肌肉贲张，竟硬生生震碎了贯穿身体的长枪！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凯瑟琳，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暴怒。
此刻的凯瑟琳，判若两人。
她平静地注视着阿比盖尔，任凭布满整个走廊的虫群和它们的王释放出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威压，也面不改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最初的终焉……现在不能宰了你，真是遗憾至极！”
阿比盖尔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拧断凯瑟琳的脖子，却又强行压下了这份冲动。
“等我杀了那个魔女，重获自由之后，一定回来取你性命！”
无论他如何咆哮，凯瑟琳都置若罔闻。
她周身散发出的不祥黑气，开始向四周弥漫。
那令人作呕的黑色气息一接触到虫子，它们便瞬间融化，化为一滩脓水。
但这并非结束。
那些被凯瑟琳气息触及而“死亡”的虫子，很快又从脓水中重新站起，转而开始攻击自己的同类！
接触黑气的虫子，死而复生；被它们杀死的虫子，也同样复活。
即便再次杀死这些复活的虫子，它们依旧会再次站起。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死亡与再生的恐怖轮回。
最终，连阿比盖尔这位虫群之王麾下的虫群，也开始纷纷调转方向，匍匐在凯瑟琳的脚下，向她臣服。
阿比盖尔愤怒地喷着粗气，头也不回地朝着安德丽娜逃离的方向，狼狈地追了出去。
“……”
阿比盖尔的身影消失后，那些臣服的虫子便在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中化为灰烬。
扑通一声，凯瑟琳也随之软倒，落在了凛的身旁。
***
“阿瑞斯！”
安德丽娜很快就找到了阿瑞斯。
毕竟在魔法陷阱被触发前，她几乎像影子一样跟着他。
“安德丽娜？”
阿瑞斯看到她衣衫褴褛、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她的状态简直糟糕透顶。
恰好此时，阿尼和奥莉薇雅都不在。
阿瑞斯正和几个男同学在一起，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挡住朋友们的视线，不让他们看见安德丽娜的惨状，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安德丽娜带着哭腔尖叫。
“什么？”
“怪物！怪物来了！”
随着她惊恐的呼喊，周围也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阿比盖尔正率领着他的虫群，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朝着这边碾压过来。
若非凛和凯瑟琳拼死拖延，安德丽娜恐怕早就死在了半路，根本撑不到这里。
“那是什么鬼东西？！”
“是、是魔物吗？”
“快跑啊！”
周围的学员们瞬间乱作一团。
阿瑞斯也想拉着安德丽娜，跟着朋友们一起逃，但安德丽娜却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拼命摇头。
“逃不掉的！它是冲着我来的！阿瑞斯！只有你，只有你能杀了它！”
“我？”
阿瑞斯困惑地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安德丽娜，又望向远处那恐怖的魔物和无边无际的虫群，用力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一看就不是我能对付的！我们快跑！”
“你胡说什么！”
安德丽娜突然尖叫起来，神智已经彻底混乱。
积压已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
“命运里说好的！你会救我的！所以我才为你付出了一切！现在，你必须救我！”
她当然知道，正常的男人，谁会为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女人去挑战那种怪物？
正因如此，她在挑选目标时才慎之又慎。
在命运的启示中，她瞥见过一个拯救自己的金发男子。
她只看到了背影，一个体格高大、金发、用剑的男人。
符合条件的人不多，经过筛选，最后只剩下两个候选。
阿瑞斯·赫利俄斯。
卢卡恩·麦克莱恩。
阿瑞斯是金发，也用剑。
虽然体格似乎比启示中更魁梧些，但已是她能找到的最接近的人选。
而卢卡恩，体格吻合，也用剑，唯一的缺憾是，他不是金发。
安德丽娜曾旁敲侧击地问他想不想染发，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所以，目标只剩下阿瑞斯。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了阿瑞斯身上。
然而……
“别说傻话了！它追的是你？那我们更应该快跑！”
阿瑞斯大吼一声，一把甩开死死抓住自己的安德丽娜，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以他那年级第一的运动能力，身为体力孱弱的魔法师，安德丽娜根本不可能追上。
阿瑞斯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尽头。
“啊……啊啊……”
安德丽娜绝望地尖叫着，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翻滚了几圈。
冰冷的虫子窸窸窣窣地爬上她的身体。
“哦？挣扎到此为止了么？”
阿比盖尔缓缓收起背后的膜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真是丑陋不堪。”
这句冰冷的话语，如利刃般刺穿了安德丽娜的脑海。
丑陋？我吗？
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就丑陋了吗？
安德丽娜缓缓地、艰难地审视着自己。
为了诱惑男人而精心挑选的暴露衣衫，在逃命中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几乎衣不蔽体。
脸上挂满了泪水和鼻涕，再美的容颜也只剩下狰狞。
头发被虫子啃得参差不齐，凌乱不堪。
她甚至没察觉到，极度的恐惧早已让她失禁，汗水混合着秽物的气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啊……”
原来如此。
我……原来是这么丑陋的存在吗？
那个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想亲眼看看这个广阔世界的少女，在看清自己此刻的惨状后，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呢？
不甘与愤怒的火焰在她心中燃起，最终，连同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也一并焚烧殆尽。
生存的欲望，化作了飘散的黑色灰烬。
“事到如今，总算放弃了？像你这种为了活命可以出卖一切的娼妓，连我的虫子都懒得啃食。”
阿比盖尔继续用恶毒的语言凌迟着她。
安德丽娜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结束。
让她彻底忘掉这个丑陋不堪的自己。
然而……
“聒噪。”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一道凌厉的剑光瞬间逼退了阿比盖尔。
被虫群遮蔽的天空，仿佛被这一剑撕开了一道裂口。
一缕阳光从中洒落，照亮了来者那头……耀眼的金发。
一名手持长剑的男子，稳稳地挡在了安德丽娜身前。
“啊……”
安德丽娜缓缓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就是这一幕！
这正是她在命运启示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一幕！
卢卡恩·麦克莱恩。
不知为何，他此刻顶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就这么站在了自己面前。
在所有人都仓皇逃命的时候，只有他，独自一人逆流而上，冲向了恐怖的魔物。
卢卡恩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按理说，此刻的安德丽娜本该感到无比安心，但她却因极度的羞耻而涨红了脸，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颊。
“别……别看！求你别看！别看这个为了活命摇尾乞怜、丑陋又肮脏的我！”她尖叫道。
如此不堪的自己，抛弃了一切尊严，最终变得这般丑陋堕落的自己。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尤其不想被他看到。
但卢卡恩却只是轻笑一声，平静地回答：“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语气，仿佛无法理解她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想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谁都一样。”
“可、可是……我……！”安德丽娜语无伦次。
“当然，这世上也有人为信念坦然赴死，也有人怀揣着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卢卡恩说着，缓缓转过身，正面挡在因被打扰而怒视着他的阿比盖尔面前。
“但并非每个人都必须成为那样的人。你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求生本能罢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安德丽娜或许并不知道，但卢卡恩此刻对她的心情，是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她又怎么会知道呢？我曾经见过的，是怎样的地狱……
卢卡恩在心中自嘲。
这个世界，其实曾经一度毁灭过。
人如草芥般成片死去，坚固的城池化为废墟，繁荣的王国灰飞烟灭。
那一切，仿佛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人类激烈而脆弱的生命。
死者从坟墓中爬起，屠戮生者。
而被杀死的生者，又变成新的死者，转而攻击其他还活着的人。
最终，所有人都死了。
但即便文明走到了尽头，即便未来早已不复存在，依旧有人在战斗、在逃亡，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他们藏身于幽暗的森林，不惜借助强大魔物的力量，调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拼尽全力地挣扎求存。
为了从那注定的灭亡中逃脱，做出最丑陋、最不择手段的挣扎，并且坚持了最长时间的那个男人……
卢卡恩·麦克莱恩在心中，默默地补完了最后一句。
那就是曾经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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