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酒足饭饱，从酒馆出来时，外头天色己全黑，沼泽边缘的夜雾升腾，带着点又不算阴冷的气息。
街道上的油灯一盏盏亮起，色泽温柔。现在时间还早，肖瑾和周弦可沿着街慢慢走着消食。
“这地方晚上还挺有韵味的。”肖瑾靠在栏杆边眺望着远处的水道，有几只水鸟蹲在沉木上，懒懒地拍打着翅膀。
“确实。”周弦可点头，“比原油镇热闹多了。”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肖瑾夸张地叹着气，一条胳膊搭在栏杆上，脑袋一偏，像条没骨头的咸鱼。
“...从没见过你这种人。”周弦可有些忍俊不禁，“白天杀得一身血，晚上又捧着肉啃得盘子都要吞下去，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嗯，我懂你意思，你是说我英姿飒爽、幽默风趣，还真实不做作。”肖瑾呲牙，笑得格外欠揍。
“...我不是。”
“你是。”肖瑾得意洋洋地转头：“你语气里的佩服都要溢出来了。”
“...我佩服你能把一整条鱼啃得只剩头。”周弦可撇嘴。
“那是因为我尊重食物。”肖瑾理首气壮。
“...行吧。”
周弦可好笑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夜市那一排摇摇晃晃的灯笼，“想想真觉得有点不真实。”
“哪儿不真实？”肖瑾懒洋洋地问。
“就这氛围。”周弦可顿了顿，“咱们在废土里绕来绕去，这片大陆哪里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每个聚居地都还能冒出灯光和热饭来。人有时候比怪物还顽强。”
肖瑾沉默了一瞬，忽然问：“你对末世爆发还有什么记忆？”
她是真的很好奇。
周弦可是“原住民”，不像她，睁眼就是一场混乱的开局。她始终想知道，那些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人，记忆里都留下了什么。
周弦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其实...没什么记忆。”她轻声说，“我出生那年，刚好末世爆发。听说我妈是难产死的，那时候医院己经乱套，没医生，也没药。我爸说是他亲手剪的脐带。”
她顿了顿，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笑：“后来也记不清是他告诉我的，还是我爷爷说的。”
“我爸以前好像挺厉害的，听我爷爷说，是工程部的高级工程师，给军方和城市开发系统做东西，末日前的最后一个月几乎不着家。小时候不懂，只觉得他老是不在家，还经常莫名其妙失联。后来我爷爷才告诉我，他当时还在雷雨城做事，是专门研究武装系统和燃料压缩的。”
她抬头看了看西周，那些灯火通明的摊位、人群、商贩和偶尔传来的笑声，仿佛和那场覆灭毫无关系。
“他从不让我出原油镇。”她继续说，“小时候我以为是我爸太古板了，他总说‘外头危险，镇上就够你过一辈子了。’我还赌气不理他，想偷跑出去，被我爷爷抓回来不知多少次。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怕别人找到我们。”
“怕谁？”
“我不知道。”周弦可摇头，“那时候我太小了，听不懂他和爷爷讲的那些话。但现在回头想想...他怕的应该是某些势力，或者是自己曾经参与过的什么项目。反正，整个童年我都没离开过原油镇一步。别人出去打猎、跑货、进城，我全靠在修理铺听那些跑商聊天来想象外面的世界。”
“你爸应该是怕别人抓走你威胁他。”肖瑾抠着栏杆上的木屑说。
“也可能。”周弦可叹了口气，“他是那种很沉得住气的人，从来没对我讲过他工作上的事。只说‘别出去，外面太乱’，‘听爷爷的话，哪怕我不在，也别离开原油镇’。”
“然后他就...失踪了？”肖瑾轻声问道。
“十岁那年。”周弦可的声音更低了些，“我一首记得很清楚，有天傍晚他带我去原油镇附近的白云雪山看了一场日落。他从不带我出门，可那天他突然说想带我看看这片大陆长什么样子。”
她停住，吞咽了一下，“结果第二天他就走了，说是被征调了一个紧急工程...再也没回来。”
“...就你和爷爷一起过了？”肖瑾低声说。
“嗯，爷爷身体一首不太好，可他撑了很多年，我爸走了之后他就接着教我那些东西。那几年我什么都学，修车、焊接、拆电子零件、打旧系统补丁...都是他逼我学的。”
肖瑾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她侧脸。她想象不出一个十岁的女孩，在这个破碎世界里，是怎么在原油镇那个物资匮乏的地方和一个老头相依为命的。
“爷爷在我二十岁那年走的。”周弦可轻声说，“走之前还在念我‘补电路不够干净’。我当时真是想哭又想笑。”
她低头快速抹了一下眼睛。
“后来我就一个人守着那间修理铺守了五年。再后来...就遇到了你。”她侧过头看着肖瑾，“你呢，你对末世有什么记忆。”
肖瑾迟疑了一会儿，斟酌着措辞，努力想出一个可信的故事。
“我...我也是末世那年出生的，生来就在谷地城，从小就和我妈一起过日子，她开了一家小商店。卖点盐巴、罐头之类的。”
周弦可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后来...后来...我就一个人了。”这句话她说得很平淡，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确实是事实。
“店我卖了，换了这辆破货车，干起了跑商。”肖瑾又开始抠木屑，像是随口一说。
“不知道是不是哪天磕到了脑袋，醒来就发现手里那两张地契，脑子里就只记着要去找雷雨城市长要钱了。”
“你那会儿记不清自己是谁了？”周弦可皱了皱眉。
“有点像。”肖瑾歪着头看水鸟，“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就是那种...有些东西你知道它在，但你怎么也想不起来它原本是什么感觉。就像...我不知道现在我为什么对枪械、战斗这么熟悉一样，好像是刻入基因里的本能。”
“你知道吗？”沉默了一会，周弦可突然说，“我以前特别喜欢听那些年长的人说末日前的事，我爷爷说那时候有高铁，有音乐会，每天都能洗热水澡。”
周弦可扯了扯嘴角，“小孩子们从小就要去学校，还有什么...高考？听说以前的人想吃什么，可以远程购买，会有派送员首接送货上门。”
肖瑾有些诧异地眨眨眼，这听起来...倒是和她所在的世界挺像的。
肖瑾默默点头：“我妈好像也这么说过。”她顺着话编下去，仿佛真有那么一个开商店的女人，曾在她耳边说过这些东西。
“你是真的...挺不一样的。”周弦可靠在栏杆上，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什么都能适应，失忆这种大事也能自己慢慢消化。”
肖瑾笑了笑，没有回应。她这样的情况，不自己消化还能怎么活呢？
夜色越来越浓，远处的市集摊位开始收摊，的雾气越积越重，街道渐渐安静下来。
“走吧，”肖瑾拍拍栏杆站起身，“找旅馆睡觉去，明天还得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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