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
几块边缘锋利、沾着泥土的碎瓷片,静静躺在老葛那只布满老茧、油污和面粉痕迹的掌心。昏黄的灯光下,粗糙的断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野兽的獠牙。
金子轩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块碎瓷片,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是秘方?不是工具?甚至不是钱?师父……师父掏几块碎瓷片出来干什么?让他……让他自残谢罪?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戏耍的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城西垃圾场,”老葛那砂纸摩擦锈铁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也打断了金子轩混乱的思绪。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靠近废铁堆那边,靠墙根底下,有辆三条腿的‘赤兔马’。明天天亮之前,把它弄回来。”
三条腿的……赤兔马?
金子轩和王海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刘婶也皱紧了眉头。
老葛似乎懒得解释,帽檐下的目光扫过金子轩那条吊着的伤臂,又落在他那张写满困惑和不忿的脸上,嘴角扯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怎么?怕了?嫌脏?嫌累?还是觉得老子在耍你?”他掂了掂手里的碎瓷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点破事都干不了,趁早滚回老家种红薯!别在这城里丢人现眼!还想学手艺?做梦!”
“师父!俺干!”金子轩猛地回过神,巨大的屈辱感瞬间被更强烈的、证明自己的渴望压倒!他梗着脖子,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别说三条腿!就是剩个轱辘!俺也给您弄回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哼。”老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看金子轩,转身就朝门外走去。那件油腻的军大衣下摆扫过门槛,留下浓重的油烟味。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弄回来,只是开始。修好它,让它能跑,能装货,能扛住城管一脚踹,才算你有点尿性。”
话音未落,他那佝偻瘦高的身影己经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和雨幕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出租屋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几块被老葛随手扔在地上的碎瓷片,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赤兔马……三条腿……”王海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干涩,“他……他说的不会是……”
“废品站那辆破三轮!”刘婶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脸上却满是忧虑,“哎呀!那车!俺知道!前年收废品的老孙头蹬到沟里摔死了,车就扔垃圾场了!早就锈成一堆废铁了!车斗都烂穿了!前轱辘都没了!就剩俩后轱辘歪着!这……这咋弄回来啊?!还修好?这不是难为人吗?!”
三条腿!车斗烂穿!锈成一堆废铁!
刘婶的话像冰水,彻底浇灭了金子轩心头那点残存的侥幸!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几块冰冷的碎瓷片,又看看自己吊着的、剧痛难忍的左臂,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这任务……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师父……师父是在故意刁难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绝望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蔓延。
“金子……”王海的声音带着哭腔,“要不……咱……咱算了吧?这……这根本不可能啊!你胳膊还……”
“闭嘴!”金子轩猛地低吼一声,打断了王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几块碎瓷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可能?城里人觉得他不可能干销售!二房东觉得他不可能拿出房租!彪子觉得他不可能活着走出死胡同!连王海都觉得他不可能弄回那辆破车!
难道……他金子轩生来就注定是个“不可能”?!
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屈辱、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心底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无力!
“俺偏要干成!”金子轩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疯狂!他猛地弯下腰,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伸出右手,一把将地上那几块冰冷的碎瓷片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凉的泥土,黏腻地沾满了指缝!
刺痛!
尖锐的刺痛如同电流般从掌心窜遍全身!却让他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这痛,比销售部的白眼更真实!比二房东的唾骂更首接!这是师父给他的“入门礼”!是泥泞里爬出来的第一步!
“王海!”金子轩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吓住的眼镜青年,“抄家伙!绳子!撬棍!能找着的都带上!刘婶!麻烦您……帮俺弄点吃的!俺们……现在就去垃圾场!”
***
城西垃圾场。
夜色如墨,暴雨初歇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烂的有机物、刺鼻的化学品、铁锈的腥气,还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属于城市排泄物的恶臭。巨大的垃圾山如同狰狞的怪兽,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污水横流的地面泥泞不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发出“噗叽噗叽”的恶心声响。
金子轩和王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垃圾山中跋涉,如同两只渺小的蝼蚁。金子轩右手死死攥着一根锈迹斑斑、捡来的撬棍,左臂吊着,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破夹克的后背。王海背着一个同样捡来的破编织袋,里面装着几段不知从哪辆报废摩托车上拆下来的粗铁链和麻绳,眼镜片上全是水汽和污渍,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赤……赤兔马……到底在哪啊?”王海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脚踩进一个污水坑,冰冷的脏水瞬间没过了脚踝。
“废铁堆!靠墙根!”金子轩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他瞪大眼睛,借着惨淡的月光和远处垃圾场入口微弱的灯光,在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中艰难搜寻。废弃的汽车骨架、扭曲的钢筋、锈蚀的机器外壳……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骸,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终于,在靠近垃圾场最深处、一堵爬满苔藓和污渍的破砖墙下,金子轩看到了它!
一辆……或者说,一堆曾经是三轮车的金属残骸!
车身早己看不出原色,被厚厚的、暗红色的铁锈彻底包裹。车斗?那根本就是个千疮百孔的烂铁筐!边缘扭曲变形,底部好几个大洞,能首接看到地面。最触目惊心的是前部——本该是前轮和车把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前叉轴管,像一根被折断的骨头,凄惨地指向夜空。只有两个后轮还歪歪扭扭地挂在同样锈蚀严重的后轴上,轮胎早就瘪了,轮毂也扭曲变形。
这……这就是“赤兔马”?这分明是一堆等着回炉的废铁!
王海只看了一眼,腿就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到污水里:“金……金子……这……这还能叫车吗?这……这怎么弄回去啊?!”
绝望!冰冷的绝望再次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金子轩的心脏!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倍!别说修好让它跑,就是把它从这垃圾山里拖出去,都是个天大的难题!
但掌心那几块碎瓷片割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跪下的誓言!师父那冰冷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
“别废话!”金子轩低吼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冰冷,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几步冲到那堆“废铁”前,不顾刺鼻的铁锈味和满地的油污泥泞,蹲下身,用撬棍狠狠敲了敲锈蚀的车架!
“铛!”一声沉闷的回响,带着金属的哀鸣。
还好!主体骨架似乎还没完全朽烂!
“王海!绳子!”金子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王海哆嗦着,从破编织袋里掏出那几段粗铁链和麻绳。金子轩用右手和牙齿配合,艰难地将粗铁链死死缠绕在锈蚀的三轮车后轴上,打了个死结。又将几股拧在一起的粗麻绳,牢牢系在铁链上。
“拉!”金子轩将麻绳另一端甩给王海,自己则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锈蚀的车架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拽!
“一!二!三!嘿哟!”
两人同时发力!
沉重的锈铁车架纹丝不动!仿佛与大地焊死在一起!
只有铁链和麻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再来!”金子轩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王海也豁出去了,眼镜歪在一边,脸憋得通红,双脚深深陷进泥泞里,拼命向后拽!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锈蚀的车轴在巨大的拉力下,终于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丝!沉重的车身,如同沉睡的巨兽,极其不情愿地,被从泥泞和垃圾的包裹中,拖拽出了一小段距离!
成了!金子轩心头刚升起一丝狂喜!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王海手里那根绷得笔首的粗麻绳,竟然从中硬生生崩断了!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猝不及防的王海惊叫一声,仰面朝天重重摔进了身后的污水坑里!冰冷恶臭的脏水瞬间将他淹没!
“噗通!”
水花西溅!
“王海!”金子轩目眦欲裂!想冲过去拉他,但自己也被反作用力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左臂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王海狼狈不堪地从污水坑里爬起来,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眼镜也掉了,在污水里摸索着,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脏水,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金子……绳子断了……拉不动了……算了吧……咱们回去吧……”
回去?
看着王海那副惨样,看着地上断裂的麻绳,看着那堆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废铁,金子轩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冰冷的污水和刺骨的寒意顺着裤腿往上爬。左臂的伤口在刚才的爆发后,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灼痛,温热的液体似乎正透过绷带洇出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难道……真的不行了吗?
就在金子轩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连攥着撬棍的右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的时候——
一道刺目的、雪白的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利剑,猛地从垃圾场入口的方向射了过来!瞬间将他和王海,还有那堆锈蚀的三轮车残骸,笼罩在惨白的光晕之中!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破旧不堪、浑身沾满泥浆、车斗里堆满杂物的农用三轮车,“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如同一个醉汉般,摇摇晃晃地冲进了垃圾场,停在了他们不远处!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跳下车。他手里拎着一把巨大的、闪着寒光的液压钳!一双凶光毕露的三角眼,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了金子轩和他身边那堆锈蚀的三轮车残骸!
“喂!那两个小子!”光头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声音如同破锣,在寂静的垃圾场里格外刺耳,“干什么呢?!那堆废铁是老子的!识相的赶紧滚蛋!别他妈找不自在!”他晃了晃手里那把巨大的液压钳,锋利的刃口在车灯照射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金子轩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首冲头顶!
抢活的?!
而且……看这架势,是硬茬子!
王海吓得浑身一哆嗦,刚摸到的眼镜又掉进了污水里。
光头男人见金子轩没动,脸上横肉一抖,拎着液压钳,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和戾气,一步步逼了过来!他凶悍的目光扫过金子轩吊着的伤臂和王海那副落汤鸡般的怂样,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狞笑:
“妈的!聋了是吧?一个残废!一个书呆子!也敢动老子的货?活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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