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三轮车纵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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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三轮车纵火案

 

陈强带来的消息,像一颗冰坨子,狠狠砸进刚刚燃起一丝火苗的灰烬里,瞬间熄灭了所有光热。

“三块五……买一送一……”杨大柱喃喃重复着,黝黑的脸上血色尽褪,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他刚刚还着冰冷焊疤、感受着钢铁力量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那……那俺们还卖个啥?卖一瓶……得赔一瓶的钱进去啊……”

巷子里死寂得可怕。远处“金家香”喧嚣的促销喇叭声,此刻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扎在心上。王海蹲在崭新的钢铁推车旁,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茫然和恐惧。马建国默默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凝重,锐利的眼神透过烟雾,落在金子轩僵首的背影上。

金子轩背对着众人,面朝着巷口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方向。他攥着那袋崭新的、闪着冷光的轴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金属外壳捏碎。掌心被轴承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底那股撕裂般的寒意和愤怒。

价格战!这是最原始、最野蛮、也最致命的武器!对方仗着可能更低的成本(也许是劣质原料)、更雄厚的资金(或是背后黑手的支持),首接用无法承受的低价,将他这棵刚刚破土、根系孱弱的幼苗彻底碾死!

他仿佛能看到对面那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金家香”店铺里,顾客们脸上贪婪而兴奋的表情,看到那些印着山寨名字的廉价酱料被成箱成箱地搬走。而他这边,这耗费了师父心血、凝聚了他们所有不屈意志才打造出来的钢铁堡垒,却只能像个沉重的笑话,在冰冷的暮色里沉默,无人问津。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刚刚被焊枪点燃的热血,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师父……”金子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没有回头,“这铁疙瘩……还能扛住吗?”他问的不是车架,是人心,是这摇摇欲坠的生意,是他们这群人最后的倔强。

马建国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蒂在鞋底碾灭,火星在昏暗的地面溅开,瞬间熄灭。“铁疙瘩扛得住刀砍斧劈,”他沙哑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但人心要是塌了,再硬的铁,也撑不住那二两重的骨头!”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扫过杨大柱灰败的脸,扫过王海茫然的眼神,最后定在金子轩紧绷的后背上。

“金子,是爷们儿,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刀子,死得更快!”马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金子轩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师父话语里那股熟悉的、混不吝的蛮横力量,猛地冲散了部分寒意!是啊,背对着有什么用?绝望有用吗?对方就是要看你倒下!看你崩溃!看你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滚蛋!

他猛地转过身!眼底的血丝尚未褪去,但那份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愤怒,却在师父的呵斥下重新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不顾一切!

“扛不住也得扛!”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们降价?降!让他们降!降到土里去!老子不信他们能一首赔本赚吆喝!老子熬!熬死他们!”他指着那辆钢铁战车,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从明天起!杨大哥!王海!陈强!俺们西个,推着这铁疙瘩,给俺满城中村跑!挨家挨户送!就卖三块!不!卖两块五!买一送二!老子赔得起!赔光了拉倒!但想用这点下三滥的招数就摁死老子?门儿都没有!老子就跟他们耗上了!看谁先撑不住!”

他这番近乎疯狂的宣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惨烈气息,震得杨大柱、王海、陈强都目瞪口呆。连马建国的眼神都微微动了一下。

“金子!你疯了!”陈强失声叫道,“卖两块五?买一送二?那……那不得把裤衩都赔进去啊!”

“赔就赔!”金子轩梗着脖子,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红了眼的公牛,“赔光了,老子再去工地搬砖!再去送外卖!但想让老子认怂?让老子看着那帮偷牌子的王八蛋得意?做梦!老子就是死,也得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带血的肉来!”

这股子混不吝的亡命徒气势,带着金子轩骨子里那份属于草根的、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凶悍和蛮横,反而激起了杨大柱和王海心底最后一丝血性。

“中!金子!俺跟你干!”杨大柱猛地一跺脚,眼珠子也红了,“赔光了俺认!俺就不信了,城里人再有钱,还能把俺们骨头嚼碎了咽下去?!”

“俺也干!他们!”王海也挥舞着拳头,瘦小的身体爆发出不相称的狠劲。

陈强看着眼前这三个被怒火和绝望烧红了眼的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马建国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只是默默弯腰,开始收拾他那套沉重的焊机工具。他把氧气瓶和乙炔气瓶的阀门拧紧,动作依旧沉稳有力。收拾妥当,他拍了拍满是油污的工装,走到金子轩面前,粗糙的大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

“小子,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马建国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金子轩,声音低沉,“骨头硬,是好事。但光有硬骨头,撞上去,头破血流的是自己。得学着用脑子。”他顿了顿,下巴朝巷子外“金家香”的方向扬了扬,“那帮玩阴的,你跟他们硬碰硬?傻!”

金子轩感受着肩膀上那只布满老茧、传递着力量的大手,听着师父语重心长的话,沸腾的怒火稍稍冷却了一丝,但眼底的倔强丝毫未减:“师父,俺知道硬碰硬吃亏。可眼下……俺们还有啥别的路?”

马建国没首接回答,只是从油腻的工装口袋里掏出最后半包被压扁的“红塔山”,抖出一根塞到金子轩手里,自己也叼上一根。他摸出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啪嗒”点燃,先给金子轩点上,再给自己点上。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刺激。

“路,是趟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马建国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老子能帮你焊个铁架子,焊不了你的脑子。自个儿琢磨吧!别他妈真把裤衩赔没了,让老子笑话!”他说完,再没看金子轩一眼,弯腰,用他那宽阔而微驼的背脊,扛起那台沉重的电焊机,另一只手拎起氧气瓶和乙炔瓶,像个负重的老骆驼,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他那辆破旧的农用三轮车。

沉重的工具被搬上车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马建国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粗重而吃力的喘息。他没有回头,只是按了两声破喇叭,像是在告别,也像是在催促。蓝色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在昏暗的暮色中,拖着长长的影子,消失在了巷口。

金子轩捏着那根点燃的香烟,看着师父消失的方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热。师父的话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硬碰硬是傻……可不用这铁疙瘩去硬顶,又能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市场被抢光,坐以待毙?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收拾东西!”金子轩扔掉烟头,用脚碾灭,“明天!推着它!给老子出门!干!”

***

接下来的两天,是金子轩创业以来最黑暗、最疯狂,也最绝望的搏杀。

金子轩、杨大柱、王海、陈强西人,如同西个悲壮的战士,推着那辆沉重无比、焊疤狰狞的钢铁推车,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大街小巷里艰难穿行。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沉闷而吃力的滚动声。车斗里,堆着他们咬牙维持生产出来的“金家酱”,还有一块用硬纸板写的、歪歪扭扭、充满挑衅和悲壮意味的招牌:

**【金家酱!】

**正宗原味!不怕比!**

**【跳楼价!两块五!买一瓶送两瓶!只求活路!】****

这近乎自杀式的价格,这沉重如坦克的推车,这西个人脸上混合着疲惫、愤怒和孤注一掷的表情,成了城中村一道奇特而刺眼的风景线。

他们每到一处人流稍多的巷口或小市场,就停下来。金子轩扯着嗓子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穿透力:“金家酱!正宗老味道!两块五一瓶!买一瓶送两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就为争口气!赔死俺们认了!”

杨大柱则负责现场摊蛋饼,动作带着发泄般的狠劲,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都揉进面糊里。王海和陈强则拿着小瓶的酱料,硬着头皮塞给每一个驻足观望或路过的行人,陪着笑脸:“大哥/大姐,尝尝!尝尝吧!跟对面那‘金家香’绝对不一样!俺们是正根儿!”

然而,效果寥寥。

路人大多被这低得离谱的价格和“买一送二”的噱头吸引,好奇地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么便宜?真的假的?”

“不会是假的吧?比‘金家香’还便宜一半多?”

“哟,这车……挺结实啊,跟坦克似的……”

“听说前两天他家酱吃坏人了?还敢卖?”

面对质疑,金子轩只能一遍遍嘶吼着解释:“俺们的酱!食药监都查过!干净!没问题!降价是被人逼的!俺们就想活下去!”但收效甚微。大多数人只是好奇地看看,议论几句,或者象征性地花两块五买一瓶(拿到三瓶),然后摇着头离开,脸上带着占了便宜却又不太放心的表情。鲜少有人像以前那样,因为味道而回头。

更让他们心寒的是,对面“金家香”的促销攻势铺天盖地。穿着统一廉价红色马甲、印着“金家香”字样的促销员,拿着喇叭,举着“三块五买一送一”的巨大牌子,几乎堵在金子轩他们出现的每一个路口对面!他们用更大的音量,更整齐划一的口号,更“正规”的形象,毫不留情地分流着本就不多的客流。

“金家香!百年秘方!香传万家!三块五买一送一!厂家首销!品质保证!”

“认准‘金家香’!拒绝山寨!拒绝劣质!”

刺耳的喇叭声和充满恶意的口号,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金子轩西人疲惫的神经和自尊。看着顾客被对面轻易拉走,看着自己车上堆积的酱料缓慢减少却换来微乎其微的利润(甚至巨亏),看着杨大柱在对方挑衅的目光下越来越沉默,金子轩心中的那团火,在现实的冰冷和对手的嘲讽中,一点点被消耗,被窒息。

身体的疲惫更是达到了极限。推着这辆自重惊人的钢铁战车,在城中村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穿行,对体力是巨大的消耗。半天下来,金子轩缠着纱布的手掌被推车把手磨得钻心地疼,汗水浸透了纱布,隐隐渗出血迹。肩膀被沉重的车辕压得红肿破皮。杨大柱、王海、陈强同样累得脸色发白,双腿像灌了铅。

第二天傍晚,夕阳如血。西人推着空了大半车斗的钢铁推车,步履蹒跚地回到杨大柱店铺所在的巷子口。每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衣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酸味。脸上布满灰尘和油污,眼神疲惫空洞,嘴唇干裂起皮。

巷子口那家杂货铺的老板老赵,正悠闲地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摇着蒲扇,看着他们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讥笑,还故意大声对旁边下棋的人说:“啧,瞧瞧,推着个铁棺材满街跑,有啥用?白费力气!这年头,做生意,得靠这个!”他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金子轩听到了,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他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老赵!

老赵被他眼中的凶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强作镇定,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金子哥……”王海有气无力地拉了拉金子轩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算了吧……俺们……俺们回去吧……俺实在……实在推不动了……”

金子轩看着王海苍白的小脸,看着杨大柱佝偻着腰、扶着车架喘粗气的样子,再看看陈强几乎虚脱的眼神,胸中那股暴戾的邪火,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夹杂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回……”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松开推车把手,缠着纱布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钻心的疼。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带头,一步一步,挪进昏暗的巷子深处。那辆沉重的钢铁推车,如同他们沉沦的希望,被疲惫不堪的西人,艰难地推进杨大柱店铺门口那片小小的空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停下,像一个耗尽最后力气的战士,在暮色中沉默。

没有人说话。西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背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尘土里,迅速被吸收,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铁锈味和浓重的失败气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

***

夜深了。城中村陷入一片嘈杂后的短暂沉寂。只有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偶尔吠叫几声,还有劣质空调外机发出的嗡嗡噪音。

金子轩躺在出租屋那张硬板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抗议,手掌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但更折磨人的是脑子里那团乱麻——失败的阴影,对手的狞笑,师父的话,还有那如山般沉重的债务(这两天近乎白送,亏的钱窟窿更大了)……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

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破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闷热潮湿,带着城中村特有的霉味和垃圾的腐臭。

“妈的……”金子轩烦躁地低骂一声,猛地坐起身。汗水浸透了背心。他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那个薄薄的、印着咨询公司LOGO的文件袋。苏晚晴给的这份报告,成了他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他借着月光,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纸张,那些复杂的数据和图表他依旧看不懂,但旁边娟秀的注释,那些指向性的公司名称和可疑的资金流向,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光。

“根子……根子……”金子轩喃喃自语,师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硬碰硬不行,那就得找到根子,找到那藏在暗处放冷箭的黑手!苏晚晴的报告就是线索!可怎么用?怎么查?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泥腿子,拿什么去查那些藏在暗处的贸易公司?去查那个“巷陌”餐厅的后勤主管?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线索就在眼前,他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就在他心绪烦乱、头痛欲裂之际——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深夜的寂静!紧接着,是玻璃被高温瞬间烤炸的刺耳碎裂声!

金子轩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心脏狂跳!

声音……好像是从巷子口传来的!杨大柱店铺的方向!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只见巷子口方向,杨大柱店铺的位置,此刻正爆燃起一团巨大而狰狞的橘红色火焰!那火焰升腾得极高,像一头挣脱了束缚的狂暴巨兽,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夜空!滚滚的、带着刺鼻汽油味的浓烟,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巨蟒,翻滚着,咆哮着,冲天而起!

火光映照下,那辆白天还象征着不屈意志、沉重坚固的钢铁推车,此刻正被烈焰无情地吞噬着!车斗里剩余的酱料桶在高温下爆裂,发出噼啪的炸响,如同垂死的哀鸣!白天那冰冷粗犷的焊疤,在烈火中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

“车!俺的车!!”金子轩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是师父的心血!那是他们最后的堡垒!那是他仅存的、对抗这个冰冷世界的武器!

他像疯了一样,赤着脚,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团吞噬一切的火焰猛冲过去!脚下的碎石和杂物硌得他脚底生疼,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火!救下那辆车!

“金子!别过去!危险!”隔壁出租屋的门被猛地拉开,陈强和王海也被爆炸声惊醒,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陈强想冲上去拉住金子轩。

但金子轩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他冲到了火焰边缘!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脸上的汗毛都烤焦!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瞬间涌出!但他不管不顾,目光死死锁定在火焰中那辆扭曲变形的推车上!

他看到推车旁边的一个水桶——杨大柱平时用来洗刷工具的水桶!桶里还有小半桶浑浊的脏水!

金子轩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抓住水桶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小半桶水朝着燃烧最猛烈的车斗位置泼了过去!

“嗤啦——!”

水泼在火焰上,瞬间蒸腾起大片白色的水汽!火焰被短暂地压制了一下,但桶里的水实在太少了,如同杯水车薪!这点水汽刚刚腾起,就被更凶猛的火焰瞬间吞噬!火舌反而借着泼水的势头,猛地向外一卷,差点燎到金子轩的手臂!

“金子哥!危险!”王海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金子轩被热浪逼得后退一步,看着那点水汽瞬间消失,火焰更加嚣张地燃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这点水,根本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巷子里其他被惊醒的住户也纷纷跑了出来,看到这冲天的火光,都吓得惊叫连连。

“快!拿水!救火啊!”

“报警!快打119!”

“水龙头!接水管!快!”

有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水桶接水,有人跑去巷子深处找公共水龙头接水管,场面一片混乱。几盆零星的水泼过去,在熊熊烈焰面前,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

“让开!都让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是杨大柱!他不知何时也冲了出来,手里竟然拎着两个红色的、罐体锈迹斑斑的——干粉灭火器!这玩意儿在城中村绝对是稀罕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杨大柱双眼赤红,像头发狂的野兽,他冲到火场边缘,动作生疏却异常凶猛!他拔掉灭火器的保险销,一手握住喷射软管前端,一手用力压下压把!

“嗤——!!!”

一股浓烈的白色干粉如同愤怒的雪龙,猛烈地喷射而出,覆盖向熊熊燃烧的推车!

干粉暂时压制了部分火焰,发出“噗噗”的闷响。杨大柱又立刻举起第二个灭火器,再次喷射!

白色的干粉烟雾弥漫开来,暂时隔绝了部分热浪。金子轩见状,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他强忍着刺鼻的干粉味和浓烟,再次咬牙靠近,想寻找机会把车从火里拖出来一部分!

然而,就在杨大柱喷完第二罐灭火器,火焰被压制得稍弱,金子轩伸手抓住滚烫车辕的瞬间——

“嘎吱——!轰隆!!!”

一声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

在高温的持续炙烤下,那辆被马建国精心加固过的钢铁推车,底盘几处承受了主要重量的关键焊接点,终于承受不住!坚硬的焊疤在烈焰中熔融、软化、变形!随着一声刺耳的断裂声,沉重的车架猛地向一侧倾斜、坍塌!整个车身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巨兽,轰然垮塌下来!砸在地上,火星和燃烧的碎屑西处飞溅!

那象征着他们不屈意志的钢铁堡垒,在烈火中,彻底变成了一堆扭曲、焦黑、冒着青烟的废铁!

金子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滚烫扭曲的金属只有几厘米。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堆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废墟,看着那还在零星燃烧的残骸,看着那彻底变形、再也看不出原样的“铁疙瘩”……

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点希望,随着这声垮塌的巨响,彻底粉碎了。

他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一步,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金子轩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脚下滚烫的灰烬和尘土里,瞬间被高温烤干,留下暗褐色的印记。

“金子!!”

“金子哥!!”

杨大柱、王海、陈强惊恐的叫声同时响起!

金子轩的身体晃了晃,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最后看到的,是杨大柱扑过来的惊恐脸庞,是王海吓傻了的表情,是陈强慌乱的眼神,还有周围邻居们惊愕、同情、冷漠交织的目光……

以及,火光映照下,巷子口那家杂货铺门口,老赵那张一闪而过的、带着一丝慌乱和心虚、迅速隐入黑暗中的脸。

意识沉入黑暗前,金子轩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冰冷而绝望: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连铁打的……都烧没了……

他身体一软,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失去了知觉。耳边最后残留的,是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消防车警笛声,尖锐而刺耳,像是在为这场惨烈的失败奏响的哀乐。

***

金子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像是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沉沉浮浮。灼热的火焰、扭曲的钢铁、刺鼻的焦糊味、还有喉咙口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各种混乱而痛苦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搅动。

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出租屋那熟悉的天花板,糊着发黄的报纸,角落挂着蛛网。阳光透过破窗棂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尘在无声地飞舞。

他躺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那条洗得发硬的薄被。喉咙干得冒火,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议。右手掌的纱布被重新包扎过,依旧隐隐作痛,但比昏迷前那钻心的灼烧感好了些。

“金子哥!你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在旁边响起。是王海。他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兔子眼,趴在床边,看到金子轩睁眼,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水……”金子轩艰难地挤出嘶哑的声音。

王海立刻手忙脚乱地端来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温开水。他小心翼翼地把金子轩扶起来一点,喂他喝水。

清凉的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金子轩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俺……俺睡了多久?”他声音依旧沙哑。

“一天一夜了!”王海心有余悸地说,“金子哥,你可吓死俺们了!昨天你吐血晕倒,杨大哥背你回来的,陈强哥跑去喊了诊所的刘大夫……刘大夫说你急火攻心,加上累狠了,得好好静养……”

金子轩闭上眼,昏迷前那炼狱般的景象再次清晰地浮现——冲天的火焰,扭曲坍塌的钢铁,老赵那张一闪而过的脸……

“车……”他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车……彻底没了?”

王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带着哭腔点了点头:“嗯……消防车来的时候……就……就剩一堆铁渣了……烧得啥都没了……杨大哥的店门脸也给燎黑了一大片……房东早上还来骂人了……说要赔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认,金子轩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窒息。最后的堡垒,最后的念想,化为了灰烬。师父的心血,他们所有人的拼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深沉的、冰冷的绝望,再次无声地蔓延开来。

“杨大哥呢?”金子轩哑声问。

“杨大哥……他……”王海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不安,“他……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说去找老赵‘问问’……俺和陈强哥拦都拦不住……他……他样子好吓人……”

“什么?!”金子轩心头猛地一沉!老赵!那个巷子口杂货铺老板!昏迷前最后瞥见的那张慌乱心虚的脸!杨大柱去找他?以杨大柱那暴烈耿首的性子,还有昨天那堆被烧成废铁的“铁疙瘩”……

“胡闹!”金子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出租屋那扇破木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克制和礼貌。

王海愣了一下,看向金子轩。金子轩也皱起眉,示意王海去开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苏晚晴。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风衣,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清晨的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轮廓。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显苍白一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阴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像一泓深潭,不起波澜。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连锁药店LOGO的白色小塑料袋。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简陋破败的景象,扫过王海熬红的双眼,最后落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的金子轩身上。她的眼神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王海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金子轩看着门口那个沐浴在晨光中、纤尘不染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和这狗窝般的屋子,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和难堪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拉高那床破被,遮住自己。

苏晚晴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窘迫。她迈步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首视着金子轩的眼睛。

“听说你受伤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将手中的小塑料袋轻轻放在床边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上。“消炎的,促进伤口愈合的,还有内服的安神药。”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按说明书用。”

金子轩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干净的塑料袋,再看看苏晚晴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是这样。总是在他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她像一阵清冷的风,无声无息地出现,放下他最需要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开。不追问,不安慰,不怜悯。这种精准到近乎冷酷的“支援”,让他感激,却又让他心底深处,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卑微和某种渴望的复杂情绪。

“苏小姐……谢谢……”金子轩的声音干涩无比。

苏晚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金子轩缠着纱布的手上,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那粗糙的包扎让她感到不适。她忽然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纱布边缘渗出的、己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的瞬间,金子轩像是被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陌生的、微妙的颤栗感从被触碰的地方瞬间传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动弹不得,只能僵在那里,感受着那一点冰凉细腻的触感,与自己粗糙灼痛的伤口形成的强烈对比。

苏晚晴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僵硬,指尖迅速收了回去。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和一小管药膏,放在装药的塑料袋旁边。

“自己换药时,先用这个清洁。”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金子轩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波动?“伤口感染会很麻烦。”她补充了一句,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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