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昏黄,将刘禅那张犹疑不定的胖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阶下,黄皓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但那微微颤动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殿外,邓艾的使者如同索命的幽魂,捧着那卷承载着屈辱的帛书,静静等待着这座宫殿主人的最终裁决。
“陛下……”
光禄大夫谯周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疲惫,打破了死寂,“天命昭昭,不可违逆。魏主仁慈,邓征西信义著于西海,开城归顺,乃保全宗庙、安辑黎庶之唯一生路。雒城…己成焦土,北地王虽勇,不过螳臂当车。若再迟疑,待邓公兵临城下,玉石俱焚,陛下…何以自处?何以面对列祖列宗啊!”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同丧钟。
“陛下!谯大夫所言,字字珠玑!”
黄皓尖细的声音立刻跟上,带着哭腔,“那诸葛瞻在绵竹葬送数万大军,又在雒城徒耗军民性命,实乃误国罪魁!北地王年轻气盛,受其蛊惑,恐己…己凶多吉少!陛下万金之躯,岂可因一时意气,置自身于险地?开城吧,陛下!老奴…老奴愿为陛下牵马执镫,恭迎邓公!”
他匍匐在地,涕泪横流,演技炉火纯青。
阶下群臣,或沉默垂首,或面露戚容,或眼神闪烁。
主降的论调,如同冰冷的铁幕,笼罩着整个朝堂。
刘禅肥胖的身躯在龙椅上不安地扭动,谯周的“天命”和黄皓的“安危”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想到了安逸的“安乐公”封号,想到了可能到来的屠城惨状…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投降…似乎成了唯一“明智”的选择。
他颤抖着抬起手,嘴唇翕动,那屈辱的“准”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报——!!!”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如同惊雷般炸裂在殿门外!
“雒城急报!北地王血书!雒城忠魂泣血——!!!”
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铿锵声、侍卫的呵斥声和肉体撞击的闷响!
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骑士,竟以蛮力撞开阻拦的宦官和侍卫,如同疯虎般冲入大殿!
他手中高举着一片暗红色的布帛,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陛下!北地王殿下血书在此!雒城…雒城军民…”
那骑士正是刘谌的副将,他一路亡命,不知闯过多少关卡,身上数处创伤,此刻全靠一股意志支撑。
他扑倒在地,双手将那片浸透鲜血的衣襟高高捧起,声音嘶哑泣血:
“雒城血战三日!尚书仆射诸葛瞻身披十数创,力战至昏厥,尤呼杀贼!
守城军民,十不存一,尸骸枕藉,然皆死不旋踵,高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殿下泣血叩告陛下:若降表一呈,则雒城忠魂尽成笑柄,武侯遗志付诸东流!殿下与诸葛尚书,及数千死义之士,唯有一腔热血,一副肝胆!
陛下若决意降魏,请先斩殿下之首!否则,殿下当效先帝据汉中故事,血战到底,至死方休啊陛下——!!!”
副将的哭嚎和那刺目惊心的血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心上!
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惨烈、决绝与悲愤,瞬间击碎了谯周精心编织的“天命”谎言和黄皓粉饰的“安危”假象!
刘禅如遭雷击,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肥胖的身躯晃了晃,死死盯着那片血书!
那上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武侯遗志付诸东流”、“请先斩儿臣之首”的字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灵魂深处!
他仿佛看到了雒城尸山血海,看到了儿子刘谌决绝的眼神,看到了武侯诸葛亮那失望而沉重的目光…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被懦弱尘封己久的羞耻感,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
“陛…陛下!此乃乱兵胡言!扰乱朝堂!快拿下!”
黄皓尖声厉叫,脸色煞白。
“住口!”
刘禅猛地转头,那双平日里总是涣散迷茫的眼睛,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血丝的厉芒!
他指着黄皓,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你这阉奴!还有你,谯周!” 他又指向脸色骤变的谯周,“尔等口口声声天命、安危,实则是贪生怕死,欲卖朕之江山,求尔等之富贵!雒城将士,尚知玉碎!朕乃大汉天子,昭烈皇帝之后,岂能不如一城之军民?!岂能不如吾儿刘谌?!”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惊了所有人!
谯周张口结舌,黄皓吓得在地!
群臣更是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刚烈的陛下!
刘禅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响彻大殿:
“传朕旨意!”
“擢北地王刘谌为卫将军,假节钺,总督成都内外诸军事!全权负责成都防务!”
“命尚书仆射诸葛瞻…加侍中,领成都尹,总领政务,辅佐卫将军守城!”
“着令成都所有府库,尽数开放!粮秣军械,优先供给守城将士!征发城中所有青壮男丁,编入行伍,协助守城!”
“敢有再言降者——” 刘禅目光如刀,扫过谯周、黄皓等人,“无论官职大小,立斩不饶!悬首城门,以儆效尤!”
“邓艾使者,乱棍打出宫门!其劝降帛书,当众焚毁!”
“陛下圣明——!”
殿内一部分尚有血性的年轻官员和将领,激动得热泪盈眶,轰然跪倒!
谯周面如死灰,颓然闭目。黄皓瘫在地上,抖如筛糠。
刘禅仿佛虚脱般坐回龙椅,汗水浸透了里衣。
他看着殿中焚烧劝降帛书的火焰,看着那面虽破旧却依旧高悬的“汉”字大旗,心中一片茫然与悲凉。
这迟来的强硬,能否挽回这倾颓的大厦?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退。
雒城通往成都的官道上载着王猛(诸葛瞻)的担架在颠簸中行进。
昏迷中的他,似乎被这剧烈的颠簸和远处成都方向的喧嚣所扰动。
“…庸主…总算…硬气了一回…”
极其微弱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只有抬着担架、寸步不离的老亲兵隐约听到。
老亲兵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担架上那张依旧毫无生气的脸,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将军…将军还有意识!他听到了!他听到了成都的消息!
“报——!征西将军!成都…成都紧闭城门!守军戒备森严!我军使者…被乱棍打出!劝降帛书…当众焚毁!”
斥候的声音带着惊惶。
“什么?!”
正欲下令拔营的邓艾猛地站起,布满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刘禅…那个懦弱的皇帝…竟敢如此?!
“报——!另据细作探知,刘禅擢升其子刘谌为卫将军,总督防务!并…并任命重伤的诸葛瞻领成都尹,总领政务!成都城内…正在大肆征发青壮,搬运滚木礌石,一副…一副死守的架势!”
又一斥候冲入帐中。
帐内一片哗然。
邓忠等将领面面相觑,雒城血战的阴影尚未散去,成都若真变成下一个雒城…
邓艾眼神急剧变幻,他猛地看向雒城方向,又望向成都那巍峨却紧闭的城门。
“诸葛瞻…刘谌…”
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尤其是“诸葛瞻”三字,带着深深的忌惮。
那个在雒城让他流尽血的年轻人,其“尸骨”竟还能在成都激起如此巨浪?
刘禅的突然强硬,是否与此人有关?难道他在雒城是诈死?还是说…其魂不散?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邓艾的心头。
他精心策划的劝降和心理战,似乎…踢到了一块意想不到的铁板。
“传令!”
邓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暂缓进军!全军于城外十里扎营!多派斥候,严密监视成都动向及…姜维、东吴援军消息!再探诸葛瞻生死虚实!”
希望的火星,在成都城头,在王猛微弱的呓语中,在邓艾的惊疑不定里,顽强地,重新燃起。
然而,更大的风暴,己然在汇聚。
姜维的大军正在回援的路上,东吴的船队仍在观望,而成都这座孤城,即将迎来它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考验。
王猛(诸葛瞻)这缕微弱的气息,能否撑到曙光降临?
刘谌能否守住父亲这迟来的决心?一切,仍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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