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秋天，阳光带着金灿灿的暖意，却驱不散某个仿古水榭片场里弥漫的低气压。
沈晏清和周小雨，穿着刚刚领到的、带着一股子樟脑丸味的粗布“江湖侠女”戏服（其实更像是背景板侍女），缩在人群最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俩是昨天才被这个新开机的武侠剧《碧血青锋》剧组以群演名义招进来的，本以为又是站桩背景板的一天，没想到刚报到就赶上了一场“大戏”。
片场中央，留着络腮胡、戴着鸭舌帽的导演陈锋，正背对着所有人，叉着腰，看着监视器回放。他的背影就像一座随时要喷发的火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整个剧组，从副导演、摄影灯光到最边缘的群演，全都噤若寒蝉，连搬道具的场务都放轻了手脚。
“好！很好！拍得真他妈好！”陈导突然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耳朵生疼。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水榭中央那几个穿着稍显华丽、但此刻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年轻女孩身上——她们本该是这场“名妓献艺”戏份的主角。
“看看！看看我们这‘群芳阁’的头牌！这身段！这眼神！这他娘的是名动江湖、让王孙公子一掷千金的头牌？啊？！”陈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火。
“我看是村口赶集扭秧歌的大婶都比她们有风情！走路像踩高跷！眼神呆得像木头！让你们演的是勾魂摄魄的美人，不是他妈的木头桩子！”
被点名的几个女孩头垂得更低了，其中一个眼圈都红了，身体微微发抖。
“还有这衣服！”陈导指着其中一个女孩身上那件绣工粗糙、颜色艳俗得不行的裙子，“这他妈是头牌该穿的吗？地摊货都比这强！道具组！你们眼睛长屁股上了？！”
道具组长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陈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怒火，但接下来的话更是字字诛心：“我知道，有些人啊，心思活络得很！本事不大，胆子不小！手都伸到选角上了！以为塞几个关系户，弄点便宜货，就能糊弄过去？就能把剧组的预算，当自家的提款机？！”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矛头首指站在角落、同样脸色难看的选角导演王胖子。王胖子额头上全是汗，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又不敢。
“特出！老子要的是特出！懂什么叫‘特出’吗？！”陈导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水榭回荡，“特出演员！特殊角色演员！不是他妈的一天八十块、给个盒饭就能打发的普通群演！”
旁边一个老油条群演压低声音，飞快地对身边同样懵懂的沈晏清和周小雨解释：“特出演员，就是有指定角色、有几句台词、甚至可能有点小名气的演员！签的是角色合同，按场次或按剧集拿钱，待遇比咱们这种按天算、演啥都行的普通群演高多了！服装道具也会专门准备，不像咱们穿这种大路货……”
周小雨恍然大悟，小声嘀咕：“哦！原来那几个姐姐演的是‘特出’角色啊？难怪衣服看着比咱们好点……虽然也被骂了。”
沈晏清也明白了。这场戏的核心是“名妓献艺”，几个特出演员扮演的是艳压群芳的头牌，是镜头焦点。
可现在，这几个“头牌”无论是形象、气质还是表现，都完全撑不起角色。再联想到导演刚才指桑骂槐的“贪污”、“关系户”、“便宜货”…
事情就很清楚了：选角导演王胖子很可能中饱私囊，把本该请有经验、有表现力的特出演员的预算给吞了，随便找了几个便宜的关系户或者水平不行的普通群演来顶替，结果质量惨不忍睹，首接撞在了对艺术要求极其严格的陈导枪口上。
“现在！立刻！马上！”陈导指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头牌”，“给老子换人！换掉！一个不留！王胖子！”他猛地转向选角导演，“你给老子听好了！24小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给我找几个能撑得起‘头牌’的演员来！要有身段！有眼神！有那个范儿！再敢糊弄，你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王胖子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陈导您放心！我马上去！马上去办！”说完，连滚带爬地跑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那几个被换掉的女孩一眼。
那几个女孩顿时哭了出来，被工作人员默默地带离了片场。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片场的低气压依旧浓重。陈导余怒未消，烦躁地挥挥手：“其他人！原地待命！副导，先拍其他场次！等老子找到能看的‘头牌’再说！”
人群这才敢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但说话声依旧压得极低。
周小雨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凑到沈晏清耳边：“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这导演发起火来跟喷火龙似的！那几个姐姐也太惨了……”
沈晏清点点头，心里也有些发紧。这就是娱乐圈光鲜背后的残酷一面。选角导演的一个贪念，不仅毁了那几个无辜女孩的机会（虽然她们确实能力不足），更拖累了整个剧组的进度，也让自己在导演和全组人面前颜面扫地。
“特出演员……”沈晏清默默咀嚼着这个词。这代表着一个比普通群演更近一步的台阶，有角色，有台词，有更多被镜头关注的机会。
她现在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群演，连被导演骂的资格都没有。想要体验更深层次的表演，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角色，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下意识地在片场边缘移动的人群中扫视着，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紧张、或麻木、或带着八卦兴奋的脸。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水榭最外围、靠近道具箱的一个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普通黑色劲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年轻男人。他身形挺拔，侧脸线条清晰利落，即使穿着最普通的龙套服装，也难掩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道具长剑，对刚才那场风波恍若未闻，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围嘈杂格格不入的安静。
沈晏清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个身影……那种感觉……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虽然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虽然低着头……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和那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谢……凝？”沈晏清几乎要脱口而出，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混乱的、刚刚经历了一场导演风暴的武侠剧组里？他也在跑龙套？演一个……连脸都可能看不清的护卫或者路人甲？
就在沈晏清的心跳如擂鼓，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角落的身影时，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抬起了头，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淡漠、疏离，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如同深秋的潭水，平静无波，却冷得刺骨。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晏清感觉周围的喧嚣瞬间远去。真的是他！那个前世如同明月般遥远、今生却跌入尘埃的白月光！那个让她决定踏入这个圈子的源头！
他在这里！就在她眼前！以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龙套身份！
“小雨！”沈晏清猛地抓住旁边还在小声吐槽导演的周小雨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你……你看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
周小雨被她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哪个？穿黑衣服的多了……哦，那个啊？怎么了？挺帅的……你认识？”
沈晏清没有回答，她的心绪翻涌，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在这个混乱的片场，在她最低调的龙套生涯中，命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将那个她寻找己久的人，推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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