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夜露打湿裤脚时,陈旭蹲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指尖的烟蒂烫得发红。
信封边角被他捏出褶皱,歪扭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意——“温泉底下有宝,他们要抢”。
前世他在文旅圈摸爬滚打十年,见过太多资本盯着穷山恶水淌口水的戏码。
万峰林的温泉他早有留意,可那眼藏在野竹林后的老泉眼,水温常年三十七度,泉水清冽带甜,他本想着等民宿成了气候,再开发温泉泡池做差异化——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急。
“阿旭?”罗芬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试探的轻。
陈旭猛地掐灭烟头,转身时把信封往裤袋里塞得更深。
月光漫过她发顶,能看见她眼角还沾着白天答谢会的泪渍,蓝布衫袖口沾着灶灰,是刚帮张婶收拾完碗筷的模样。
“怎么还不进屋?”她伸手摸他后颈,“凉成这样。”
陈旭喉结动了动。
前两日村民凑教育基金时,她举着个掉漆的铁盒挨家挨户收钱,张奶奶塞来卖鸡蛋的五十块,二狗子把攒了半年的压岁钱全倒进去,她红着眼眶说“够了够”,可手还是抖着把最后一叠零钱按进盒底。
他怎么忍心告诉她,有人盯上了他们刚焐热乎的日子?
“就是想抽根烟。”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往自己掌心揣,“白天累坏了吧?去歇着,我再坐会儿。”
罗芬芳没动。
她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那是他犯难时的模样——去年暴雨冲垮村东头的桥,他蹲在泥里指挥修桥时,也是这样抿着嘴,眼尾绷得发紧。
“是不是……那封信的事?”她突然轻声问。
陈旭心里一凛。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好,可她是罗芬芳,是会在他熬夜改民宿设计图时悄悄塞热姜茶的人,是能从他抽第三根烟的动作里读出焦虑的人。
“谁告诉你的?”他声音发沉。
“刚才收碗筷时,王婶说看见你蹲门口看信。”罗芬芳把他往屋里带,竹门帘被夜风吹得晃荡,“我不傻,阿旭。”她转身时,袖口蹭过他裤袋里的信封,“你当我是要躲在你背后的人么?”
陈旭被问得喉头发涩。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她眼底的坚定——和十六岁那年她攥着镰刀守在田埂上,不让叔伯占她家地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温泉的事。”他低头把信封掏出来,“有人盯上了那眼泉。”
罗芬芳接过信,指甲在“抢”字上轻轻划了道痕。
“我知道那眼泉。”她声音平稳得让他意外,“我爹活着时,总说那是老祖宗留的福泽。
前儿个李大勇带人去竹林转,我还纳闷——他平时连鸡都懒得喂,怎么突然爱逛山?”
陈旭瞳孔微缩。
李大勇是村长,仗着堂哥在镇里当干部,总瞧不上陈旭这个外来赘婿。
上次村民凑钱修山路,他还阴阳怪气说“外来户想当土皇帝”。
“你怀疑是他?”罗芬芳把信折好还给他,“明儿我去竹林转转,看有没有人踩出新路。”
“不行。”陈旭攥住她手腕,“他们要是真敢来抢,肯定不是善茬。你别掺和。”
“那你就掺和得?”罗芬芳抽回手,转身从柜顶摸出个铁盒,“这是我攒的钱,三千六。你要是需要打点关系……”
“傻丫头。”陈旭没接,反而把她抱进怀里。
她发间还沾着桂花香,是白天在院子里晒的干花。
他鼻尖发酸,前世临终前守在病床前的护工都没这么暖过,“我有办法。先睡,明天我找苏记者。”
苏记者是他前世合作过的调查记者,笔头硬,路子广。
第二天天刚亮,陈旭就蹲在村口打长途电话。
山风卷着晨雾灌进领口,他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必须在对方动手前,把水搅浑。
“旭哥!”二狗子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跑过来,裤脚沾着泥,“村东头来了俩外乡人,背着相机在温泉那边转悠!”
陈旭心一沉。
他跟着二狗子往村东头跑,穿过那片野竹林时,听见前头有说话声。
“李村长说这泉眼归集体所有,开发权能谈。”男人的声音夹着点普通话,“只要你们配合……”
“配合啥?”是李大勇的公鸭嗓,“我可把话撂这儿,这泉要真能卖钱,你们得给村里留三成。”
陈旭躲在毛竹后面,掏出手机录像。
镜头里,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往李大勇手里塞了个鼓囊囊的信封,阳光照在信封上,能看见“康旭旅游”的烫金logo——前世他听过这家公司,专干强征土地、哄抬物价的买卖。
“够机灵。”格子衬衫拍李大勇肩膀,“等手续办下来,少不了你好处。”
陈旭的牙咬得咯咯响。
他刚要往前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记者回电。
“陈先生?”苏记者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利落,“您说的温泉资源争夺案,我查了。康旭旅游上个月刚在邻县因为非法探矿被约谈,他们最近在找新标的……需要我帮您挖点猛料么?”
“要。”陈旭盯着竹林外的两人,“越多越好。另外,我还需要个纪录片导演。”
杨导是苏记者推荐的,专门拍乡村振兴题材,镜头里的稻田能拍出油画质感。
三天后杨导背着设备来万峰林,第一脚就踩进田埂的泥里,却笑得眼睛发亮:“这雾气,这峰林,比我想象的还野!”
陈旭带他去拍晨雾里的稻田,去拍罗芬芳在灶房蒸糯米酒,去拍张婶教城里来的游客编竹篮。
杨导的镜头扫过村民脸上的笑时,总爱小声嘀咕“有戏”。
“您这是要把万峰林拍成诗。”某天收工后,杨导蹲在民宿门口啃玉米,“可我听说,有人不想让这诗写下去?”
陈旭没否认。
他摸出手机,把那天拍的录像递过去:“您要是愿意,把这个剪进片尾。”
杨导凑近看了眼,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这是证据啊!陈先生,您这片子要是播了,热度能掀翻半个文旅圈。”
就在片子快剪完时,苏记者的电话来了。
“查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康旭旅游找了个皮包公司,打算以‘集体土地流转’的名义占温泉。他们买通李大勇,伪造了村民签字……对了,我还联系了县自然资源局,他们明天来实地勘测。”
陈旭握着手机站在民宿顶楼,望着远处的峰林。
晨雾正慢慢散开,能看见山脚下的温泉区,几个穿制服的人正跟着苏记者做笔录。
李大勇缩在旁边,脸白得像张纸。
“阿旭!”罗芬芳从楼下喊他,手里举着个保温桶,“杨导说片子今晚能剪完,张婶煮了酒酿圆子。”
陈旭下楼时,杨导正对着电脑敲键盘。
屏幕里,晨雾中的稻田慢慢淡出,切换成那日他拍的录像——格子衬衫塞信封,李大勇数钱的手,最后定格在“康旭旅游”的logo上。
“片尾我加了段字幕。”杨导转头笑,“就写‘万峰林的山水,是村民的命,不是谁的摇钱树’。”
罗芬芳把圆子端过来,热气模糊了她的眼尾。
“今晚首映礼,咱们把片子投到院墙上。”她舀了碗圆子递给他,“王婶说要杀只鸡,赵大叔要搬他的老音响来。”
陈旭接过碗,糯米的甜香漫进鼻腔。
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灯火,听着远处村民搬桌椅的吆喝,突然觉得那封匿名信带来的凉意,终于被这人间烟火焐化了。
山间的雾散了,月亮明晃晃地挂着。
今晚过后,万峰林的故事,要让更多人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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