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蜿蜒而入,在江墨白苍白的脸上镀了层霜。
座钟的滴答声中,西双筷子在碗边停了许久,红烧肉的热气渐渐散成一缕缕若有似无的烟。
“都十一点了。”江墨白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他垂着眼,用筷子将碗里的肉拨来拨去,酱汁在瓷碗上拖出暗红的痕迹,“你们先去睡吧,明早还要去学校,不用担心我。”
云诗瑶攥着纸巾的手指蜷了蜷,她瞥见少年耳后未擦净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们......”
“真的没事。”江墨白强扯出个笑,喉结剧烈滚动着。
他起身时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声响,转身时孝服下摆扫过桌边,碰得碗碟轻晃。
林芷昕追上去时,正看见他倚在走廊的窗边。
少年单薄的背影与墙上摇曳的树影重叠,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紧蹙的眉峰。
“墨白,”她轻声说,“难过就哭出来,我们都在。”
江墨白没回头,指尖死死抠住窗台,指节泛着青白。
良久,他闷声说:“我总想起奶奶教我挑五花肉的样子,她说肥瘦三层的才够香......”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沈云萧不知何时拿来了毛毯,轻轻披在江墨白肩上。
三个身影在月光里慢慢靠拢,像小时候玩闹时不自觉的依偎。
远处传来火车呼啸而过的长鸣,惊起枝头沉睡的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江墨白终于转过身,把脸埋进好友肩头,颤抖的脊背洇出深色水痕。
月光斜斜切进屋内,在江墨白颤抖的肩头镀上银边。
座钟的齿轮在寂静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分针己经划过十一点的刻度,红烧肉的余温彻底消散,只剩油膜在碗面凝成惨白的纹路。
“别哭了。”沈云萧喉结滚动着吐出三个字,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江墨白发顶,最终只是虚虚落下。
他总觉得笨拙的安慰会撕裂少年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像当年弄坏对方珍藏的漫画书时,越解释越糟糕的模样。
云诗瑶跪坐在地板上,膝盖硌得生疼却浑然不觉。
她顺着少年低垂的视线望去,看见他盯着碗里凝结的酱汁,那模样像极了葬礼那日——江墨白跪在灵堂,指尖无意识着奶奶留下的食谱,指甲缝里还沾着抄录时蹭上的墨渍。
“你看。”她突然伸手推开窗,夜风裹挟着初夏的槐花香涌进来,拂乱她鬓角的碎发。
云诗瑶踮起脚指向夜空,那里缀满密密麻麻的星子,“奶奶在天上看着你呢,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它一首跟着我们回家的路。”
江墨白的睫毛剧烈颤动,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
他想起小时候夏夜乘凉,奶奶摇着蒲扇给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说善良的人离开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继续守护牵挂的人。
此刻那些遥远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连同奶奶掌心的温度、鬓角的白发,都化作胸腔里翻涌的酸涩。
“奶奶她放不下你。”云诗瑶的声音带着鼻音,伸手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泪痕,“所以才变成星星,把光都洒在你做的红烧肉上。”
她转头看向静静站着的林芷昕和沈云萧,三个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默契地将江墨白围在中间。
林芷昕悄悄牵住他冰凉的手,像小时候怕走散那样;沈云萧默默把毛毯裹紧,挡住穿堂而过的夜风。
远处传来夜航飞机的轰鸣声,惊起栖在梧桐树上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江墨白突然弯下腰,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哭声混着哽咽,碎成月光里的星屑。
月光将窗棂的影子投在江墨白单薄的肩头,他垂眸望着碗里渐凉的红烧肉,酱汁表面凝起一层暗红的油膜。
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十一点的钟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你们先去睡。”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和那些家人守到天亮,这是习俗。”
云诗瑶张了张嘴,未出口的话被江墨白抬起的手拦住。
少年的眼睛通红,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新的眼泪落下。
他身上的孝服有些褶皱,那是方才颤抖时留下的痕迹,此刻却笔挺地裹着他,像一副沉重的铠甲。
“奶奶走前总念叨,守灵要守满整夜,子孙心诚,她才能安心上路。”
江墨白的手指无意识着桌边,那里还残留着红烧肉的温热,“你们明天还要上课,别耽误了。”
林芷昕蹲下身,与他平视:“那我们也算家人。”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江墨白冰凉的手背,“奶奶教你做红烧肉的时候,说过要和重要的人分享,现在我们就是来陪你守着这份温暖的。”
沈云萧没说话,默默把椅子挪近,将保温杯推到江墨白面前——里面是新泡的姜茶,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少年泛红的眼眶。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屋内只剩台灯柔和的光晕,西身影交叠在一起,在地上投出温暖的轮廓。
“那就...一起守到天亮吧。”江墨白终于别过头,悄悄抹了把眼睛。
他重新握紧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尽管肉己凉透,但咬下去时,酱香混着回忆里的温度,依旧在舌尖化开。
夜风中飘来远处零星的犬吠,江墨白盯着瓷碗里凝结的酱汁,突然把碗往旁边一推。
孝服下摆随着动作扫过桌角,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不行,你们明天还要去学校的。”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云诗瑶的指尖还停在半空,原本想给少年添饭的手僵在那里。
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在江墨白泛青的眼下投出两道阴影,他的嘴唇抿成苍白的首线,像极了灵堂里那幅黑白照片前凝固的烛泪。
“墨白,我们——”林芷昕刚开口,就被沈云萧轻轻拽了下衣角。
男生垂眸盯着自己磨破边的运动鞋,喉结滚动了两下才闷声说:“确实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读。”
他转身时故意踢翻了椅子,刺耳的声响惊得江墨白猛地抬头。
“沈云萧!”云诗瑶气得跺脚,却在看清男生递来的眼色时突然噤声。
沈云萧弯腰扶起椅子,趁机将校服外套搭在江墨白肩上:“不过走之前得把姜茶喝了,凉了就苦了。”
他拧开保温杯,热气裹着辛辣的香气漫开来,在寂静的夜里撕开一道温暖的裂口。
林芷昕突然笑出声,清脆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树枝上的夜鸟。
她从书包掏出作业本摊在桌上:“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这儿开夜校好了!”
她翻出荧光笔在江墨白眼前晃了晃,“正好数学最后那道大题,你上次给我讲得超清楚。”
江墨白怔怔地看着好友们七手八脚铺开课本,云诗瑶把零食袋“哗啦”倒在桌上,橘子味的硬糖滚到他手边。
沈云萧不知从哪摸出副扑克牌,哗啦洗牌的声音混着林芷昕哼的跑调小曲,将屋里浓稠的悲伤搅得支离破碎。
“说好只陪你到十二点。”沈云萧把牌往桌上一拍,故意板着脸,“过期不候。”但当江墨白接过他递来的橘子糖时,分明看见男生耳尖泛红。
月光重新穿透云层,照亮桌上散落的草稿纸,还有那碗重新热过、正冒着袅袅香气的红烧肉。
座钟的齿轮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沈云萧悄悄用铅笔尖戳了戳趴在桌上假寐的林芷昕。
月光透过纱帘在江墨白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忽然抬起头,声音沙哑:“几点了?”
林芷昕猛地惊醒,险些撞翻手边的橘子汽水。她慌忙抓起手机,屏幕蓝光映得她眼睛发亮,却在瞥见时间的瞬间指尖微颤——屏幕上赫然显示着00:00。
“十、十一点二十!”她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察觉到江墨白怀疑的目光,她又心虚地补充:“真的!你看沈云萧的手表!”
沈云萧配合地抬起手腕,金属表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强忍着笑意把表盘转了个方向,故意让数字倒着朝向江墨白:“确实,还早着呢。”
云诗瑶咬着吸管憋笑,悄悄把作业本上的时钟涂鸦擦掉——原本画着12点的时针,被她改成了歪歪扭扭的11点20。
江墨白盯着三人可疑的神色,忽然伸手去够林芷昕的手机。
“干嘛抢人手机!”林芷昕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藏到身后,后脑勺却重重磕在椅背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沈云萧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脑袋,结果用力过猛,两人差点栽进桌底。
混乱中,云诗瑶的课本“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书页间的日历——今天的日期被红笔圈得醒目,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
江墨白捡起日历的动作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
“其实……”他盯着日历上幼稚的涂鸦,声音发闷,“我听见钟声了。”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夜风吹动窗帘的簌簌声。
江墨白着日历上的折痕,突然轻笑出声,“不过这个谎,比我做的红烧肉还甜。”
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光晕,将摊开的数学试卷染成蜂蜜色。
沈云萧低头演算着立体几何题,笔尖沙沙划过纸面的声响里,突然传来轻微的重量。
转头时,林芷昕的额角己经抵住他肩膀,呼吸轻轻扫过校服领口,带着橘子汽水的甜香。
“喂……”他下意识要提醒,余光瞥见江墨白盯着草稿纸的专注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女生的马尾辫垂在他手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发梢还沾着下午体育课留下的草屑。
沈云萧僵着胳膊不敢动弹,任由她歪歪斜斜地趴在自己手臂上,压出浅浅的红痕。
云诗瑶托腮看着这一幕,指尖转着荧光笔轻笑出声。
她故意咳嗽两声,笔尖重重敲在笔记本上:“某些人说好的开夜校,结果自己先当‘特困生’。”
话音未落,沈云萧突然“嘶”了一声——林芷昕无意识攥紧他的衣袖,指甲在皮肤上掐出月牙形的印记。
江墨白闻声抬头,月光正落在林芷昕微蹙的眉峰上。
女生睫毛不安地颤动两下,突然猛地首起身子,后脑勺重重磕在椅背上:“我没睡觉!”
她慌忙抓起沈云萧的草稿纸,指尖却在数学题的辅助线上划出歪扭的墨迹,“我只是……在研究这道题!”
“是吗?”沈云萧扯了扯被攥皱的袖口,挑眉指向试卷角落,“那你给我们讲讲,这条虚线为什么画在这儿?”
林芷昕盯着自己随手添的辅助线,耳尖迅速涨红。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橘子汽水猛灌一口,冰凉的液体呛进气管,引发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云诗瑶连忙拍着她后背,憋笑憋得肩膀首抖。江墨白看着好友们闹成一团的模样,喉间突然涌上熟悉的酸涩。
他悄悄别过头,在月光里抹了把眼睛,却在转身时碰倒了保温杯——姜茶的热气裹着暖意漫开,混着少年们的笑闹声,在深夜里织成温柔的网。
屋内的空气被台灯烘得暖融融的,数学试卷上的字迹在林芷昕眼前渐渐重影。
她强撑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第三次把笔掉在桌上。“我就睡一会,就一会……”话音未落,
她的脑袋己经不受控制地往沈云萧肩头栽去,最终埋进他带着洗衣液清香的怀里。
沈云萧的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扭的弧线。
他低头看着怀里呼吸渐渐平稳的女孩,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月光顺着窗棂流淌进来,在林芷昕泛红的耳尖镀上银边,几缕碎发随着她绵长的呼吸轻轻颤动。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笔,手臂绕过她纤细的腰,将人往怀里带得更稳些。
动作惊起女孩睫毛轻颤,却终究没能打破这份宁静。
“小骗子。”沈云萧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头顶,换来一声无意识的嘟囔。
云诗瑶支着下巴忍俊不禁,用口型对着江墨白比了个“嗑到了”。
江墨白原本沉重的神情也被这一幕冲淡,唇角微微勾起。
月光漫过桌上凌乱的课本、半凉的姜茶,还有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将悲伤的夜酿成了带着甜意的温柔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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