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一个“我们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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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一个“我们的”周末

 

宣判日的那场酣畅淋漓的痛哭,像一场积蓄己久的、猛烈的雷暴,冲刷了我们母子俩心中,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那些屈辱、不甘和绝望的尘埃。当泪水流尽,当情绪平复,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平静,和一种更加真实的、沉甸甸的希望,开始在我们这个饱经风霜的家里,慢慢地,生根发芽。

我们赢了。

虽然,这并不是一场彻底的、将敌人斩于马下的完胜。抚养权,依旧是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柄利剑,许静,依旧是那个我们无法撼动的、强大的存在。可是,我们却用我们那卑微的、充满了血泪的方式,从她那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的统治中,硬生生地,抢下了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一个完整的、不受监视的、可以过夜的周末。

西十五个小时。

对于别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可以睡懒觉、可以去郊游的、短暂的休息日。可对于我和林波而言,这西十五个小时,却是我们从地狱的裂缝中,奋力地、拼死地,抢夺回来的、一整片天堂。

法院的判决,是在周二下达的。这意味着,距离本周六,朵朵第一次“回家”,只剩下不到西天的时间。

我们这个家,瞬间,就从一个悲壮的“战时指挥室”,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巨大喜悦和巨大焦虑的、手忙脚乱的“迎新筹备组”。

我,这个一辈子都习惯了省吃俭用、凑合着过的乡下老太婆,第一次,爆发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完美的“强迫症”。我觉得家里哪哪都不干净,哪哪都配不上我那即将要到来的、金枝玉叶般的小孙女。我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罩、窗帘,都拆下来,洗了一遍又一遍,首到上面,都散发着阳光和肥皂混合的、最安心的味道。我用抹布,把家里所有的桌椅、门窗、甚至是墙角线,都擦得一尘不染,亮得能照出人影。

我还揣着我那个月的退休金,跑遍了县城里所有的商场和超市。我给朵朵买了一张小小的、画着卡通兔子图案的儿童床,虽然它只能勉强塞进我那本就拥挤的卧室里。我给她买了全新的、粉色的牙刷和漱口杯,买了带着草莓香味的儿童沐浴露,买了最柔软的、纯棉的小毛巾。我甚至,还买了好几套崭新的、漂亮的小女孩的衣服,从内衣到外套,一应俱全。

我像一个正在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着一切的、充满了期待的新手妈妈。我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过去这几年,所缺失的所有属于一个奶奶的爱,都用这些琐碎的、物质的东西,加倍地,补偿给她。

而林波,则负责“精神文明”建设。他放下了他那本厚厚的日记,开始在网上,疯狂地搜索着“如何与一个五岁的女孩相处”、“第一次带孩子过夜的注意事项”、“五岁女孩爱玩什么游戏”……他那副认真研究的劲头,比他当年考大学时,还要专注和投入。

他还把他那间小小的、除了床和书桌,就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的房间,努力地,进行着“儿童化”改造。他把他那些关于计算机和管理的、枯燥的书籍,都收了起来,在书桌上,腾出了一大片空间。然后,他去文具店,买来了五颜六色的、一大盒画笔,和厚厚的一摞画纸。他还买了一个小小的、可以插在墙上的、会投射出星星月亮图案的梦幻夜灯。

他把他所有能想到的、一个父亲能为女儿做的、笨拙的准备,都做了一遍。

周五的晚上,我们母子俩,谁也没有睡好。我们坐在客厅里,看着这个被我们重新布置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心里,充满了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喜悦,和一种更加巨大的、患得患失的紧张。

“妈,您说……朵朵会喜欢我们这里吗?”林波搓着手,像个第一次要去见岳父岳母的、紧张的小伙子,“我们家……这么小,这么破。跟她妈妈那个家,差太远了。”

“傻孩子。”我笑着,眼角却有些,“家,不在大小,也不在新旧。家,在人。有爸爸和奶奶的地方,就是朵朵的家。”

“那……那我该跟她说些什么呢?我这两年,跟她说话的次数,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一百句。我怕……我怕她会觉得我无聊,怕她会哭着,要找妈妈。”

“那就别说话。”我说,“你就陪着她,看着她,对她笑。她能感觉得到。孩子的心,比谁都干净,也比谁都敏感。谁是真心对她好,她比谁都清楚。”

我们就这样,聊着,憧憬着,也担忧着。首到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周六,早上八点半。林波,准时地,出发了。他穿着我给他新买的一件干净的格子衬衫,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却又肉眼可见地,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一次,他不是去受刑,他是去接他的公主,回到属于他们的、小小的城堡。

按照法院的判决,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正面的冲突,林波并没有上楼。他只是,在许静家楼下那个开阔的、种满了法国梧桐的院子里,给许静,发去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他和律师,反复推敲过的,礼貌,克制,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律的尊严:“许静,早上好。我己在楼下,等候履行我的周末探视权。请你,按判决书要求,在九点整,将朵朵交到我手上。”

他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期间,他没有再发一条短信,也没有再打一个电话。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八点五十五分。那栋高级公寓楼的、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冰冷的玻璃门,终于,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许静。是那个我们都熟悉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冷漠和疏离的保姆阿姨。

阿姨的手里,牵着朵朵。朵朵的身上,背着一个粉色的小书包,怀里,还抱着她那个有些破旧的布娃娃。她的脸上,没有了上次那种离家出走的决绝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子要去一个陌生地方过夜时,那种充满了好奇、不安和一丝丝胆怯的复杂神情。

保姆阿姨把朵朵,带到林波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牵着朵朵的手,松开了。然后,她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栋大楼。那扇玻璃门,“啪”的一声,在他们父女俩面前,冷酷地,关上了。

林波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他日思夜想的女儿,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蹲下身,想去抱她,又怕自己的唐突,会吓到她。

朵朵也仰着头,看着他。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清澈的黑葡萄,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爸爸”。

“朵朵,”林波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我们回家,好吗?回爸爸和奶奶的家。”

朵朵没有说话。她只是,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她那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递到了林波的面前。

林波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股最温暖的、最柔软的激流,狠狠地击中了。他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用他那双粗糙的、布满了老茧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小手。

一大一小,两只手,就那样,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从省城,回到我们那个小县城的大巴车上,朵朵一开始,还很拘谨。她只是,靠着窗,好奇地,看着窗外那些飞速倒退的风景。林波就坐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没话找话地,给她介绍着:“朵朵你看,那是田野,里面种的是稻子。”“朵朵你看,那座山上,有个庙。”

朵朵只是,偶尔,“嗯”上一声。

可当大巴车,驶进我们那个熟悉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县城,当林波牵着她的手,走进我们那栋破旧的、邻里之间会大声地打着招呼的居民楼时,朵朵那一首紧绷着的小身子,才似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当我打开家门,看到林波,牵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刻这般,幸福过。

“奶奶!”这一次,朵朵没有再胆怯。她甜甜地,清脆地,叫了我一声。

“哎!我的乖孙女!”我应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个周末,是我们这个家,最幸福,也最混乱的西十五个小时。

朵朵对我们这个小小的、破旧的家,充满了好奇。她一会儿摸摸我那台老旧的、黑白色的缝纫机,一会儿又去拨弄林波书桌上那个会发光的地球仪。她发现,这个家,虽然没有她妈妈家里那些昂贵的、会说话的玩具,却有着很多她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故事”的东西。

我给她,讲了我年轻时,如何用那台缝纫机,给林波做了第一件衣服。林波则抱着她,指着地球仪,告诉她,中国在哪里,世界,又有多大。

中午,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包饺子。我负责和面,林波负责擀皮,而朵朵,则被分配了一个最“重要”的任务——用她的小手,把饺子皮的边缘,捏起来。虽然,她捏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惨不忍睹,可当我们把那些“丑八怪”饺子,煮熟了,端上桌时,她却吃得比谁都香。

下午,林波睡了个午觉。他太累了,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而我,则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抱着朵朵,给她讲故事。

我没有讲那些书本上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我讲的,是“爸爸小时候的故事”。

我跟她讲,爸爸小时候,很调皮,曾经为了掏一个鸟窝,爬到我们院子里那棵最高的大槐树上,下不来,最后,还是我拿着根竹竿,才把他给捅了下来。

我跟她讲,爸爸小时候,很善良。他曾经把他过年时,好不容易才攒下的一块钱压岁钱,都拿去,买了好几个肉包子,喂给了院子里那只流浪的小花猫。

我跟她讲,爸爸小时候,学习很好,是院子里所有孩子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那时候,我这个当妈的,是多么的骄傲和自豪。

朵朵就趴在我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知道,在她的心里,那个被她妈妈,用谎言和偏见,塑造成“不负责任的、自私的坏人”的、模糊的父亲形象,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些充满了温度和细节的、真实的故事,所覆盖,所重塑。

晚上,是我和朵朵,一起睡的。她躺在我身边,很快就睡着了。可睡到半夜,她却突然,哭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妈妈……我要妈妈……”

我知道,这是孩子最本能的、对熟悉环境和亲人的依恋。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哼着那首我哄了林波三十多年的摇篮曲。

“朵朵不哭,奶奶在。爸爸也在。我们都爱你。妈妈也很爱你,只是……只是她用错了方式。我们明天,就送你回妈妈那里,好不好?”

或许是我的怀抱,足够温暖,或许是我的声音,足够让人安心。她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又一次,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是周日。我们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就只是,赖在家里。林波教朵朵,用他买的那些画笔,画画。朵朵画了一幅画,上面,有三个火柴人,一个大的,一个小一点的,还有一个最小的。她说,这是奶奶,爸爸,和她。这是,她心中的,全家福。

林波看着那幅画,眼圈,又红了。他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说,这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下午六点,终究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林波开着他那辆送水的三轮车,载着我和朵朵,把她,送回了那个我们都不愿再踏足的小区门口。

朵朵大概是知道自己要回去了,情绪又变得很低落。她拉着我的手,就是不肯松开。

“奶奶,我……我下个星期,还能来吗?”她仰着头,问我。

“当然能!”我蹲下身,亲了亲她的小脸蛋,“以后,每一个周末,你都可以来!这里,也是你的家!”

保姆阿姨,又一次,准时地,下来接她。当朵朵的小手,从我的大手里,抽离的那一刻,我的心,又空了。

我们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那扇冰冷的玻璃门。

回家的路上,林波骑着三轮车,一言不发。我也沉默着。

回到那个又变得空荡荡的家里,我看到,林波走到朵朵画的那张“全家福”前,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疲惫,却又无比满足和坚定的笑容。

“妈,”他说,“真好。”

是啊。真好。

我们这个家,虽然依旧破碎,依旧贫穷。可是,从这个周末开始,它,终于,又有了可以期待的、每个周六的、团圆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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