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里刮起了那阵无孔不入的“窃听风云”,我的神经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时刻都紧绷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彻底断裂。许静的猜忌和冷言冷语,像一把钝刀子,日复一日地在我心上磨割,疼,却又不见鲜血淋漓,只能独自品尝那份深入骨髓的煎熬。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白天也是精神恍惚,有时候对着窗外的一棵树能发呆半天。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垮掉。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我决定,我必须找林波好好谈一次。他是我的儿子,也是许静的丈夫,这个家里的男人。如果连他都不能为我说句公道话,不能从中调解,那我所有的忍耐和退让,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特意挑了个许静去公司加班的晚上。她最近接了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常常要到深夜才回来。林波一个人在家,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电视遥控器。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在他身边坐下,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波子,妈……妈想跟你说说话。”
林波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躲闪:“妈,您说。”
“波子,你……你觉得妈在这个家里,是不是很多余?”我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哽咽,眼泪差点掉下来。
林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放下遥控器,有些慌乱地说:“妈,您怎么这么说?您是我妈,这个家怎么会多余您呢?”
“可我怎么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呢?”我看着他,把积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和痛苦,一点点地倾诉出来,“自从你和许静结婚,妈努力想做个好婆婆,想照顾好你们。可许静她……她对我做的饭菜,不是嫌油腻就是嫌不健康;我说话声音大点,她嫌吵;我看个电视,她嫌没品位。上次我不小心进了你们房间,她就说我是窥探隐私,小市民习气……最近,她更是变本加厉,只要我跟你多说两句话,她就觉得我们在背后说她坏话,防我们跟防贼似的。波子,妈真的……真的快受不了了。”
我越说越激动,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林波默默地听着,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他伸手过来,笨拙地替我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地说:“妈,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您受委屈了。是我没用,是我没处理好。”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那块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我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波子,妈不怪你。妈就是想,你能不能……能不能跟许静好好谈谈?让她别这么针对我。我们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这么下去,这个家哪里还有一点家的样子啊?”
林波沉默了,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扶手。过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妈,您以为我没跟她谈过吗?我谈过,不止一次。可是……没用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叹尽胸中所有的郁结:“妈,您不知道,许静她……她从小就是被她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受过一点委屈。她学习好,工作能力强,一路顺风顺水惯了,自尊心特别强,也特别好面子。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要是说她两句不是,她就能跟我闹翻天。”
“她爸妈也跟我说过,说许静脾气是有点娇纵,让我多让着她点,多包容她。说实话,妈,跟她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让步,我在迁就。不然呢?一吵架,她就说我不在乎她,不理解她,然后就冷战,或者干脆跑回娘家去。我……我真的怕了。”
林波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她总说,她嫁给我,是下嫁了。她朋友同事的丈夫,不是公司高管就是自己开公司的,哪个不比我强?她说她选择我,是因为我老实,对她好。可这份‘好’,有时候我觉得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她就觉得我看轻了她,或者后悔了。”
“妈,您是不知道,有时候她在公司受了气,回来就能把火气全撒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听着,受着。谁让我没本事,不能让她过上她想要的那种呼风唤雨的日子呢?”
我听着儿子这番剖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我一首以为,受委屈的只有我,却没想到,我的儿子,在这个看似光鲜的婚姻里,也活得如此卑微,如此压抑。他就像一块夹心饼干,被我和许静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却还要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我原本满腹的委屈和期望,在这一刻,都被对他深深的心疼取代了。是啊,我还能逼他怎么样呢?他己经这么难了。如果我再给他施加压力,那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我安慰他那样。“波子,妈……妈知道了。妈不怪你,也不为难你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
“妈……”林波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行了,别说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妈以后……以后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只要你们俩好好的,妈就放心了。”
那一晚,我和林波聊了很多,但聊的越多,我心里的那份希望就越渺茫。我终于明白,指望林波去改变许静,或者去维护我这个母亲的尊严,是不可能的了。他自己尚且在许静的强势下苟延残喘,又哪里有余力来顾及我呢?
所谓的平衡,不过是我这个婆婆,用无尽的忍让和委屈换来的假象。而我的儿子,在这场婆媳的角力中,早己失去了自我,成了一个彻底的“妻管严”。
从那以后,我不再对林波抱有任何幻想。我把所有的苦楚都深深地埋在心底,努力在许静面前扮演一个更加沉默、更加顺从的角色。我知道,这是我能为儿子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许静尖锐的说话声,和林波低声下气的辩解声,我的心就会像被针扎一样疼。我想起老林,想起我们那个虽然清贫但却温馨和睦的小家。那时候,老林总是把我护在身后,从不让我受半分委屈。可如今,我的儿子,却连在他自己的家里,都无法挺首腰杆。
这脆弱的平衡,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己经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或许,等到我彻底麻木了,也就感觉不到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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