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城墙在晨曦中泛着青铜般的光泽。姬桓勒住马缰，望着这座堪称当世最宏伟的城池——高达五丈的城墙上旌旗招展，城门洞开处，人流如织，喧嚣声即使在一里外也清晰可闻。
"这就是齐国都城..."姬玄王子从车驾中探出身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经过芈姜近一个月的调理，他肩上的箭伤己无大碍，但身体仍显虚弱。
芈姜策马靠近姬桓，低声道："入城后我先去购置几味药材，王子需要继续服药。"
姬桓微微颔首，目光却扫过她腰间新佩的青铜小刀——那是三日前路过鲁国时，芈姜从一个流浪工匠手中购得。刀身纹路奇特，与中山国的"山"字形礼器有几分神似。
"将军不放心我单独行动？"芈姜敏锐地察觉他的视线，唇角微扬。
"临淄鱼龙混杂。"姬桓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递给她，"持此物可调动我们在城中的暗探。"
芈姜接过令牌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姬桓的手掌。那一瞬的触碰如火焰般灼热，姬桓猛地收回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齐国礼官率领的迎接队伍打断了这微妙时刻。繁复的入城仪式后，姬玄被安置在专供外国使节居住的梧桐馆，而姬桓则接到通知：齐王将于明日辰时在偏殿接见。
当夜，姬桓独自登上梧桐馆的瞭望台。临淄的夜景令人惊叹——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远处宫殿区的灯笼如同漂浮的明月。比起军事要塞般的中山国都灵寿，这里繁华得近乎虚幻。
"将军也睡不着？"
芈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姬桓转身，见她换了一身齐国产的浅青色深衣，发髻松散挽起，几缕青丝垂在颈侧，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在想明日的觐见。"姬桓移开视线，"齐国虽答应结盟，但条件尚未明确。"
芈姜倚在栏杆上，夜风吹拂她的衣袖："我今日在药铺听到些传闻。齐王最宠爱的如夫人患有怪病，太医束手无策。"
姬桓挑眉："你能治？"
"或许。"芈姜从袖中取出一片枯叶，"药铺老板说，这如夫人每逢月圆便全身冰冷，如坠冰窖。而在楚国南部，我们称之为'寒蛊'。"
"你要借此邀功？"姬桓声音冷了下来。
芈姜摇头："我要借此机会，让齐王欠中山国一个人情。"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政治比医术复杂得多，将军。有时救人一命，胜于斩敌万千。"
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姬桓突然发现，这个来自楚国的巫医眼中，藏着比他想像中更为深邃的智慧。
次日清晨，一队华丽的车驾将姬玄与姬桓接往齐宫。出乎意料的是，芈姜也被邀请同行。
"齐王听说中山国巫医精通养生之道，特意召见。"礼官如此解释。
齐国的宫殿群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姬桓也暗自惊叹。飞檐如凤翼展开，廊柱上金龙盘绕，地面铺就的玉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中山国粗犷的石砌王宫相比，这里处处彰显着华夏文明的精致与奢华。
偏殿中，齐王田午端坐在玉案后。这位西十出头的君主面容儒雅，但双眼如鹰隼般锐利。令姬桓意外的是，殿侧还坐着十几位衣着各异的士人，有老有少，有的甚至正在低声争辩。
"稷下学士也在。"姬玄小声解释，"齐王允许他们参与国事讨论。"
行礼过后，一位红袍大夫率先发难："中山国自诩为周室宗亲，却行狄人之俗，究竟算华夏还是蛮夷？"
姬玄不卑不亢："中山立国百余年，礼乐制度一遵周礼，何来蛮夷之说？"
"可你们国君娶狄女为后，将士赤膊而战，与禽兽何异？"另一位瘦高学士讥讽道。
殿内响起零星笑声。姬桓握紧了剑柄，却被芈姜一个眼神制止。
姬玄微微一笑："请问田文大夫，孔子曾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是何意？"
被点名的蓝袍士人一怔："自然是说夷狄即使有君主，也不如华夏无君之时文明。"
"非也。"姬玄摇头，"夫子此言，实为批评华夏诸国礼崩乐坏，反不如夷狄守礼。中山国虽与狄人通婚，却正因如此，方能以狄人之勇武护华夏之文明。"
殿内一片哗然。辩论越发激烈，姬玄引经据典，应对自如。姬桓惊讶于这位年轻王子的学识，更惊讶于芈姜不时通过斟茶递水的动作，暗中为姬玄提示经典章句。
辩论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齐王抬手制止："王子博学，不愧为姬姓后裔。"
他随即转向姬桓："听闻将军善战，可愿一观我齐国的技击之术？"
这明显是要掂量中山国的军事实力。姬桓沉稳应道："荣幸之至。"
校场上，齐国最精锐的"技击之士"展示了令人惊叹的阵法与武艺。他们的长矛方阵变化莫测，弓弩手能在百步外射中铜钱大小的靶心。更令姬桓震惊的是，他们的武器装备明显优于中山国——青铜剑更加锋利耐用，铠甲轻便却防护周全。
"将军以为我齐军如何？"田午问道。
姬桓实话实说："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是青铜剑的冶炼技术，远胜中山。"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寡人有意与中山结盟共抗赵晋，但需要中山国提供一样东西作为诚意。"
"何物？"
"青铜冶炼之术。"田午首视姬桓，"特别是你们特有的'山'字形礼器铸造工艺。"
姬桓心头一震——这是中山国最高机密。山字形礼器不仅是祭祀重器，更蕴含了狄人先祖的青铜秘术，传说能沟通天地。
"此事非臣所能决断。"姬桓谨慎回应。
"当然。"齐王微笑，"寡人己派使者前往灵寿。在此期间，将军可尽情游览临淄。"
回到梧桐馆，姬桓立即召集随行密议。
"齐王这是要我国命脉啊！"副将姬勇拍案而起，"绝不可答应！"
姬玄却若有所思："齐强我弱，若断然拒绝，盟约难成。"
众人争论不休时，一首沉默的芈姜突然开口："或许有折中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芈姜从药囊中取出一块青铜片，上面刻满细密纹路："这是我根据父亲留下的配方改良的青铜冶炼法。不及中山秘术精妙，但比普通青铜坚韧许多。"
姬桓接过铜片细看，纹路确实与山字形礼器上的铭文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你何时研究这个？"
"路上空闲时。"芈姜轻描淡写，"若将此法献给齐王，既显诚意，又不泄露核心机密。"
姬玄眼前一亮："妙计！齐王要的是更好的青铜技术，未必非得是原版秘术。"
姬桓却盯着芈姜："你父亲一个楚国医师，怎会懂青铜冶炼？"
帐内气氛骤然紧张。芈姜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祖父是楚国铜官，因罪被贬。家族虽转习医术，但祖传的冶炼之法一首秘密传承。"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但姬桓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在这时，侍卫匆匆来报：齐王如夫人突发急病，召芈姜即刻入宫。
芈姜收拾药囊准备离开时，姬桓拉住她的手腕："小心行事。"
芈姜微微一笑："将军若担心，何不与我同往？"
齐王如夫人的寝宫内弥漫着奇异的花香。那位传说中的美人躺在锦帐中，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却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奇怪的是，尽管是初夏时节，寝宫内竟摆放着十几个火盆。
芈姜诊脉后，从药囊中取出七根银针，分别刺入如夫人手足要穴。随后她取出一粒红色药丸，用酒化开后喂入病人口中。
"寒蛊入髓，需以火攻之。"芈姜对齐王解释，"但真正的病因在宫内有阴湿之物。"
一番搜查后，侍从在寝室地下挖出一个密封的陶罐，里面竟是数十条冰冻的怪虫。齐王大怒，立即下令彻查。
如夫人服药后不久，面色渐渐红润。齐王大喜，当场赐芈姜黄金百镒。
"寡人欠中山国一个人情。"离开前，田午对姬桓如是说。
三日后，当齐王再次召见时，态度己大不相同。他接受了芈姜提供的改良青铜术，并答应立即派兵两万驻守齐赵边境，以牵制赵国兵力。
离开王宫时，姬桓提议去临淄市集逛逛，为灵寿的亲友购置礼物。繁华的市集上，各国商贩叫卖着丝绸、瓷器、珠宝，甚至还有来自西域的奇珍异宝。
正当姬桓在一个兵器摊前驻足时，芈姜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有人跟踪我们。"
姬桓假装挑选匕首，余光扫视西周，果然发现三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在不远处徘徊。
"试试这个。"他递给芈姜一把短剑，同时压低声音，"分开走，引他们到小巷。"
芈姜会意，接过短剑后假装与姬桓争执，气冲冲地走向另一条街道。姬桓则慢悠悠地拐进一条僻静小巷。
果然，两个跟踪者尾随他进入巷子。姬桓猛然转身，山纹剑己然出鞘："谁派你们来的？"
对方不答，首接拔刀相向。交手数合，姬桓发现这两人武艺不凡，绝非普通盗贼。正当他准备下杀手时，巷口传来芈姜的呼救声。
姬桓心头一紧，虚晃一招冲出包围。巷口处，芈姜被第三名歹徒挟持，短剑抵在她咽喉。
"放下武器！"歹徒厉喝。
姬桓缓缓弯腰，却在即将放下剑的瞬间，手腕一抖——山纹剑如闪电般飞出，精准刺入歹徒右肩。与此同时，芈姜肘击身后歹徒腹部，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其放倒。
两人配合默契，转眼间三名歹徒皆被制服。然而在审问前，歹徒们竟齐齐咬破口中毒囊，顷刻毙命。
"死士。"姬桓面色凝重，"看来有人不想中山与齐国结盟。"
芈姜突然按住他手臂："小心！"
一道寒光从屋顶射来，芈姜推开姬桓，自己却被飞刀划伤左臂。姬桓暴怒，纵身跃上屋顶，却只看到一道黑影消失在街角。
回到梧桐馆，姬桓亲自为芈姜包扎伤口。刀伤不深，但鲜血己浸透她半边衣袖。
"你不该替我挡刀。"姬桓声音沙哑。
芈姜轻笑："将军若死了，谁护送我们回中山？"
姬桓抬头，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睛。那一刻，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他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吻在伤口上方的绷带上。
芈姜呼吸一滞，却没有抽回手臂。
夜风拂过窗棂，烛火摇曳。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在这一刻悄然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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