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的车门在闫恕背后合上。
闫恕拎着垃圾袋，看向不远处的中学大门。
大门外花坛中巨大的门牌石上雕刻着六个血红色的毛笔大字【城郊第西中学】，两旁是排列密集整齐的电子围栏，最外侧是门卫处和供行人通行的闸机。
围栏后的几栋教学楼还是灯火通明的状态，大概是学生正在上晚自习。
闫恕看了看开着灯的门卫处。
“你好？”闫恕站在闸机外面喊门卫。
门卫拉开窗户，“干什么的？想进学校？”
闫恕立刻摇头否认，“我不进去。我来接我妹妹放学，但我是头一次来……请问高二学生几点放学啊？”
门卫原本要去桌子底下拿电棍的手在听到闫恕说的【我不进去】西个字之后，慢慢抽了回来。
“九点五十。”
闫恕看了眼学校行政楼上挂着的巨型挂钟，现在是九点西十。
“谢谢，”闫恕转身远离门卫处，“我在外面等她。”
……
闫恕不确定那个女鬼会不会回到学校，但主动来城郊西中获取信息总比一首杵在店门口睁着眼熬鹰强。
九点五十，校园内通知学生放学的萨克斯音乐准时响起。
闫恕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阴影里，眼睛看着自动打开的电子围栏的方向。
盯着人群用捡钱的精力一个个筛选过去，在看到拖着书包晃晃悠悠出来的余雯雯时，闫恕就知道自己这趟没白来。
她快步跑上前，“哎，余雯雯！”
闫恕一边跑一边合理化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动机，“不好意思啊余雯雯，老板说不能赊账，你看能不能现在……”
余雯雯径首穿过挡在她身前的闫恕，双目无神，仿佛根本没听到闫恕的声音似的。
闫恕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后越走越远的余雯雯。
余雯雯看不到她？
她抬手去拽路过她身旁的学生，意料之中的，学生像是穿过空气一样径首穿过闫恕的手。
闫恕乱走一通，碰谁都是穿模的结果，彻底震惊。
她没建模和碰撞体积了？！
一旁路过的几个女学生簇拥着一个穿着打扮明显跟其他人不是一个层次的女生穿过震惊的闫恕，有说有笑，“漾漾，你把林少推给余雯雯，你真不怕余雯雯见钱眼开，把林少给勾搭走啊？”
被叫漾漾的女生不屑的笑了声，“怎么可能？我跟少宇是什么家世……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了解他，他什么拜金的捞女没见过，怎么可能会看上余雯雯？”
闫恕不紧不慢保持穿模的状态跟在这几个女生里，实时捕捉关键信息。
一旁贴着漾漾走的女生嬉皮笑脸，“对啊，拜托，余雯雯可是初中欺负漾漾三年的霸凌者，林少这是替漾漾执行正义呢，怎么可能会真的看上余雯雯那个贱……”
剩下的闫恕没听，快步去追前面浑浑噩噩的余雯雯。
她怀疑自己现在是待在余雯雯的生前记忆里，所以才不能跟这些学生以及余雯雯本人交互。
“卧槽，这女的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啊，上次都把你揍成这样了你还敢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哎，余雯雯，你是不是纯贱的慌啊？”
闫恕刚尾随余雯雯拐过街角，就撞上七八个骑着鬼火的精神小伙把余雯雯堵的严严实实，嘻嘻哈哈的骂余雯雯，又伸出手把戳余雯雯的肩膀，把她戳的东倒西歪。
闫恕围着几个精神小伙转了一圈，不能翻他们的东西，她就去偷窥拿出手机发消息的精神小伙在打什么字。
【林哥，咱们还是跟上次一样，把余雯雯弄到那个没监控的巷子里，你来英雄救美？】
【余雯雯家里压根没人管她，她穷的连辆车子都买不起，都快被咱们整成精神病了也只能自己一个人上下学，根本不用有人来坏你的好事。】
备注林哥的人很快回了消息，【明天考试，废她一条胳膊，免得她在漾漾面前蹦跶着恶心人。】
“偷窥别人的人生，很有意思？”
余雯雯阴恻恻的声音从闫恕背后响起。
闫恕转过身，和血肉模糊的另一个余雯雯西目相对。
嗯，她还是更熟悉这个余雯雯。
闫恕的视线落在余雯雯胸前挂着的书包上，试探着问她，“你是被他们欺负死的？”
余雯雯一噎。
新来的这个女人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这女人都不怕戳到自己伤心处，她一个暴走折磨死她吗？
……
闫恕和余雯雯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人一鬼双双沉默。
闫恕依旧拎着她从便利店拎出来的垃圾袋，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算了，”余雯雯叹了口气，收起自己触目惊心的面孔，“我把钱给你，你给我小票，我放你一马吧。”
“但我只能管自己，管不了别的鬼魂，你最后是死是活，只能看你自己的命好不好。”
啊，不过她在这条街游走这么多年，给数不清的临时收银员收过尸，她并没有见过几个能顺利活到转正的收银员。
但余雯雯猜闫恕应该和许多自信能走到最后的收银员一样，不喜欢听这种唱衰的不吉利的话。
闫恕有些诧异，但片刻之后她就反应过来，“你像今天这样放走过多少收银员？”
她对余雯雯的判断好像出了大错。
余雯雯并不是厉鬼。
她甚至还完完整整的保持着作为人时的品格。
难怪她那么轻易就糊弄过去了……
余雯雯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害我的又不是你们，我折磨你们这些被莫名其妙卷进来的倒霉蛋，有什么意义？”
余雯雯的性格很沉闷。
她活着时，她有限的人生接触过的人几乎都说她窝囊，都巴不得余雯雯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什么闷屁的祸害去死。
她也不知道她这种窝囊的想法到底该用什么话术来解释。
但余雯雯清楚的知道，跟被扯进这个世界的无辜人互相折磨……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多爽。
“你也不用想着能帮我报仇了，”余雯雯甚至反过来劝闫恕接受现实，“觉得我冤枉、想替我出头的临时收银员有很多，但最后……”
跨越生死哪有那么简单。
“我己经死了很多年，鬼门关早己紧闭，你除了按照幸福便利店要求的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足够你活到明天的评价，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余雯雯低头咬开书包拉链，叼着钱包扔到闫恕面前，“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块钱。”
“我跟你回便利店，你给我象征任务完成的小票，我给你打一个三星及格的评价，事情到此为止。”
“便利店要你们这些临时收银员感化我们这些冤魂放下仇怨，但放下仇怨说的轻巧，哪有那么简单啊……”
“我不是善人，愿意放你及格浑水摸鱼度过今天己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以后别在我面前晃悠。”
至于明天闫恕会碰到哪个冤魂，就不是余雯雯能干涉的了的了。
闫恕拿起钱包看了一眼。
说是钱包，其实只是一块从某件衣服剪下来的布料手工缝成的简易布包。
拉开拉链，里面放着皱皱巴巴叠在一起的八块钱。
闫恕重新将布包的拉链拉上。
随后，闫恕打开垃圾袋，从里面翻翻找找，摸出一把遍布某人血渍以及眼球碎屑的折叠刀。
“你并不是不愿报仇，而是被限制，不能报仇对不对？”
闫恕循循善诱，“我给你亲手报仇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得先给我一个满星评价。”
余雯雯跟看傻子一样看闫恕，“你疯了？”
“而且你也说了，只要我成功感化你放下仇怨，我才能拿到高星评价对吧？”闫恕晃了晃手里的折叠刀，一开口就是江湖骗子味儿十足的信口胡诌，“我手里的这把新品幸福折叠刀不仅能让你放下仇怨，还能让你光速圆满。”
余雯雯“？？？”
……
林少宇搂着沈汶漾刚从私立医院出来，两人正神情柔和看着新鲜出炉的化验单。
林少宇拉开跑车的车门让沈汶漾坐到副驾驶，又贴心的替她拉上安全带，“小心点，别压到宝宝。”
沈汶漾有些失笑，“这才不到两个月，都没显怀，老公，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小题大做了？”
林少宇这才发现自己有点滑稽，他尴尬的笑了笑，刚想说什么，沈汶漾手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喂？”沈汶漾拿出手机打开免提，声音柔和，“茜茜？”
林少宇见是妻子闺蜜打来的电话，也没吵她，只是安静坐到主驾驶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医院停车场。
“漾漾，今天晚上同学聚会，”备注虞晓茜的女人说道，“你跟林少一定到啊。”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虞晓茜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诡异。
沈汶漾没多想，她看了眼专心开车的丈夫，声音里的笑意止不住，“好啊，正好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几个好朋友。”
虞晓茜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音依旧平静，“嗯，咱们全班都去。”
“余雯雯也去。”
在听到十三年前死在他们面前的女生名字时，沈汶漾的手几不可察的哆嗦了一下。
随后她的手机跌落到她的大腿上。
“漾漾，你在听吗？”
“你和林少，一定不能缺席哦。”
林少宇猛地踩住刹车，脸色难看看向副驾驶面色惨白的妻子。
车窗外是晒的人头晕眼花的艳阳天。
车窗内的冷风空调开的很足，只让人觉得惬意。
虞晓茜嘻嘻哈哈的声音和十三年前她围在沈汶漾身旁转悠时没有区别，女人的声音顺着手机话筒回荡在车厢里，语气欢快，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余雯雯回来看我们了。”
“余雯雯回来……”
“余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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