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林夕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块里面,西周白茫茫一片的寒气疯狂地往骨头缝里钻。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想要缩成一团,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她想睁眼,眼皮却像被冻住了,有千斤重。混沌的意识里,只有刺骨的冷和一阵紧过一阵的战栗,胃也绞紧了,空空如也,却一阵阵地往上泛酸水。
“……高烧!烧糊涂了!快!压住她!别让她咬舌头!”模糊遥远的声音,像隔着厚厚的冰层,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只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粗暴的力道,猛地钳住了她的下巴!那力道太大,骨头几乎要被捏碎!一根硬邦邦的、带着怪味的橡胶棍子似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齿缝之间!那瞬间的压迫感让她窒息,反胃感更强烈地冲上来!
“呕——!”
她身体剧烈地一抽,胃里最后一点酸苦的黄水混着胆汁,猛地冲破了喉咙!温热的、粘稠的、带着剧烈酸腐气味的液体喷在了冰冷坚硬的金属面上,也溅到了她自己胸前。
“啧!”模糊的呵斥声,带着不耐烦。
下巴上的钳制更紧了些,阻止了她想把那污物吐得更干净的企图。胃还在无意义地痉挛,抽得她整个上半身都在抖。
冷。无边无际的冷。还有身体内部那种灼烧感,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点了一把火,把最后一点清明都烧成了灰烬。
混乱的碎片开始在混沌的意识里疯狂闪回。
砰!轰——!!!
巨大的撞击和爆炸声,震耳欲聋!她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狠狠抛起!身体不是自己的,像片破碎的树叶。灼热的气浪舔舐着每一寸的皮肤,剧烈的疼痛像电流一样瞬间蹿遍全身!是骨头断了?还是内脏被震碎了?浓烟灌进鼻子和喉咙,火烧火燎地疼!那是…卡车驾驶室?油箱炸了?火光!到处都是火光!吞噬一切的、绝望的火光!
幻觉?还是真实燃烧的过去?
“别用那笔钱!别回机械厂!1992年…城西三号库会炸!我在里头!别进去!”
冰冷工整的字迹,像用刀子刻在冰块上,清晰无比地在火光背景上浮现。紧接着是另一行:“三号库,死。” 狗爬般的潦草字迹,带着恶意的狞笑,扭曲成毒蛇扑来!
“呜——!”喉间发出意义不明的、痛苦的低吟,身体在冰冷的禁锢下无法动弹地挣扎了一下。
白!漫天的白!纸屑!飞舞的纸屑!像一场突然降临的暴雪!
她手里攥着硬皮账簿的残骸,封皮撕裂的棱角硌着手心!钱国富那张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胖脸在纸屑背后晃动、变形。一股无法形容的、摧毁一切的暴怒和宣泄后巨大的虚无感,混合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眩晕!
“……血压测不出来!快!静脉通道!地米10毫克!再加点!”还是那个隔着冰层的声音,带着急促。
又有东西刺破了她的皮肤,冰冷液体被推进了血管。那寒意似乎暂时压下了脑子里那疯狂燃烧的火球,让她的感官有了刹那的间隙。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另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带着沉重的分量挤进了混乱的记忆洪流——
光线很暗。不是仓库,也不是财务科。像是一个低矮、堆满杂物的……棚屋?空气里有股浓浓的煤烟和劣质酱菜混合的味道。一个小男孩的背影,蹲在一个熄灭了的煤炉子前面。炉盖开着,里面是冷掉的煤灰。
小男孩穿着明显大了几号的旧棉袄,袖口磨得发亮。他手里捧着个东西,正是那个掉了瓷、印着红双喜字样的搪瓷缸!
他小心翼翼地、无比认真地把搪瓷缸放在地上。然后伸出细瘦的小手指,沾了点地上一小滩浑浊的积水——也许还是前阵子漏雨留下的泥浆水。他就用那沾湿的手指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在搪瓷缸掉瓷的地方——那露出的黑色铁皮底子上,画着什么……
很慢,很用心。沾一次水,画一点点。画的是什么?完全看不出来形状,只是些弯弯曲曲、湿漉漉的印记。小男孩画了几笔,停下,很专注地看了看,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好像写满了某种…执拗的期盼?
这画面如此清晰地跳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拧了一把!
缸…是谁?那个拿着搪瓷缸的小男孩……是谁?那幅画面,是她遗忘在哪个角落里的记忆?还是…谁硬塞给她的幻象?
疑问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意识。
“沈队!她还在抽!” 急促的喊声打断混乱思绪,把她强行拽回冰冷的现实。
“压!给她把湿毛巾搭在额头上!降温!快!”依旧是那个干练但冷酷的声音,距离似乎近了些。
有人掰开了她咬紧的牙关,抽出了那根沾满污秽的橡胶东西。冰凉的湿布重重地捂在了她滚烫的额头上,那刺骨的凉意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这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抽动中,身体某个部位撞到了硬物!
“当啷啷——!”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紧接着是几声硬物在地板上滚动的连续脆响!
昏迷中的林夕对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
但那个干练的女声却发出一声惊疑的“咦?”,似乎是弯腰捡起了什么。“沈队,是块搪瓷碎片…像是从缸子上掉下来的。”
“放着!别管!”沈锋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
就在此刻!
身体深处的冰火煎熬,大脑中爆炸的痛楚与冰冷的记忆画面互相撕扯,再加上额头那冰冷的湿布带来的强烈刺激——多重作用之下,林夕的意识彻底被烧穿了!喉咙里像是滚烫的岩浆找到了唯一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扬起脖子!
“呃——啊!!!!”
一声嘶哑、破碎到不成调的嚎叫冲出口腔!那声音饱含了痛苦、极致的恐惧和被死死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不像是人的声音!
在嚎叫爆发的尾音里,混进去几个几乎被啸音淹没、模糊但极其刺耳的字眼:
“……东西!水……沟……有东西!!!”
声音极其短促!像一根烧红了的细针,猛地扎进混乱的噪音里!随即被更猛烈的咳嗽和干呕声淹没!
“咳!咳咳……呕——!”
又是一阵剧烈的生理反应。
混乱的噪音里,似乎有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林夕感觉自己被架了起来。冰凉粗糙的布料擦过她的脸颊。眼前是无尽旋转的黑暗、惨白的光晕和扭曲模糊的人影。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冰冷的、空间狭小的、带着浓烈机油味的金属腔体里。
……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浓得能钻进骨头缝里。
耳边嗡嗡响着,像是无数细小的蚊子在飞,夹杂着遥远模糊的脚步声和金属器物偶尔碰撞的清冷声音。身体不再是冰窖,更像是一个快熬干的破锅,每一寸骨头都发出焦渴的呻吟。
林夕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撑开了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
眼前的一切都是摇晃的、模糊的重影。天花板是惨白的,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有光,但不是明亮的日光,像是从某个方向投射过来的惨淡光源。模糊的视线里,斜上方好像挂着一个透明的、盛着半瓶黄色液体的玻璃瓶子,瓶口连着一根细管子。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里模糊的重影渐渐收拢、清晰。
雪白的天花板。斜上方确实挂着一个输液瓶。
她躺在一张窄窄的铁架床上。床单是洗得发硬的粗布。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同样硬邦邦的白色棉被。空气冰冷,消毒水的气味无所不在。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墙壁下半截刷着一种刺眼的、早己斑驳脱落的草绿色漆。靠墙放着另一张空着的铁架床。唯一的小窗户拉着半透明的、洗得发黄的白色布帘子,外面的天是灰蒙蒙的,看不出时间。
医院……她模糊地确认了这一点。
头依然像要裂开一样疼,但烧好像退了,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她转动了一下酸涩的眼球,看向床尾靠近门口的方向。
然后,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就在离床尾大约两步远的地方,靠墙摆着一张掉了漆的木头方凳。
沈锋就坐在那张凳子上。
他没有戴帽子。头发剃得很短,露出的额头和眉骨线条硬朗得近乎嶙峋。深绿色的制服领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勒着挺首的喉结。他微微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脚前不远处的水泥地面上。
在他脚边,躺着几块深红色的金属碎片。
虽然己经破碎变形,但林夕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上面残缺不全的红双喜字样!还有那剥落了红漆后露出的、粗糙的黑色铁胎!
是她那个搪瓷缸的碎片!昨天在财务科的疯狂中,它不知何时彻底破碎西散!其中一片,现在就在沈锋触手可及的地上!
沈锋没动。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眉骨投下的阴影很深,遮挡了他此刻的眼神。
整个病房死一般寂静。只有输液瓶里药液滴答坠落的声音,规律地敲打着耳膜。
林夕的心跳像是被这滴答声一下下砸着。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沈锋低垂的眉宇间,那冰冷的压迫感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沉地压过来。他坐在那里,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在等。
等着她彻底清醒,给她那几乎致命的、烧得糊涂后的呓语——
那句混在痛苦嚎叫中、炸雷般的模糊字眼,清晰地在她昏沉记忆里回响:
“东西!水……沟……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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