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敌讯父子反目 见诏令兄弟回山
诗曰:
铁骨铮铮立昆仑,裂甲寒芒破天门。
星陨长空凝碧血,石衔五色补乾坤。
拳燃烈火融冰嶂,袖卷狂澜撼岳魂。
纵使穹庐倾欲坠,昂然一柱镇晨昏!
书接上回,张节安民事毕,与众还抵庐州。刘彬与父阔别重逢,执手相看,涕泗横流,自是一番叙别情,道离衷。又引张节并诸将,一一见父。自此,众人皆隶刘光世麾下,听令差遣。
九月,刘豫命刘麟领东南道行台尚书令,举河南、山东之兵南侵。金国以宗辅权左副元帅,完颜昌权右副元帅,征调渤海、汉签军五万驰援刘豫。因宗弼曾渡江,熟谙江南地形,遂命为前锋。
又恐岳飞自襄阳而出袭后,故由汴京经徐州,至泗州分兵渡淮,步兵自楚、承州进兵,攻扬州;骑兵疾趋滁、濠州,攻庐州。
却说刘光世,自南渡以来,志气销磨,闻金骑则股栗,望胡尘而色变,早己不复当年之勇。前番岳飞遣书共取信阳军,迁延数日,踟蹰观望,逡巡不进。及师至城下,牛皋己先登破城,捷报早传行在。今金齐合兵三十万,长驱南下。刘光世闻警,面如土色,惶怖之态毕现,竟欲弃城而遁。
刘彬累战金军,鲜有败绩,闻父欲撤,慨然进谏:“淮右乃江南藩篱,庐州实南北锁钥,弃此要地,何异于开门揖盗?”张节亦道:“庐州襟江带淮,西控陈蔡之冲,北扼徐寿之险。自大江而北出,我据之则可西问陈、蔡,北向徐、寿,而争胜于中原;若金齐得之,则扼江南之吭,而附其背,江南势必危如累卵!”刘光世摇首不纳,父子争执,声震帐幕。
庐州知府仇悆道:“我等食君之禄,守土有责,当效田横五百士,以死报国!”
刘光世怒道:“你等忠义贯日,我岂不知?然兵者存亡之道,非恃血气之勇。今金虏铁骑三十万,甲坚戈利,锋锐正盛。我军士卒,半出义旅,多属降寇,未经整训,战阵不熟,安能当彼虎狼之师?况仓廪久虚,粮饷告匮,器械不精,甲胄不备。若困守孤城,外无救兵,内乏粮草,首如坐困釜中,徒取灭亡耳!今弃庐州非畏敌,实欲保江左根本!”
刘彬按剑怒目,冷笑道:“父帅此言,何其怯懦!昔廉颇八十尚能持戈,马援垂老犹思裹尸。今坐拥重兵,未战先怯,以粮饷不继为辞,以士卒不精为托,实则贪生畏死,欲弃祖宗疆土!金虏虽众,岂无破绽?昔田单火牛破燕,项羽破釜沉舟,皆以弱胜强。父若肯整军备战,激励士气,何愁不能固守?”
言至此,刘彬声泪俱下,又道:“儿自从军以来,和尚原前、饶凤关上、汴京城下,屡次皆以寡击众,每战必身先士卒,非为功名,只为保家卫国。今父执意南去,置淮右百姓于水火,弃将士忠义于不顾。自今为始,你我父子之情己绝!儿既为大宋臣子,当与庐州共存亡!”言毕,朝刘光世深深一拜,转身而去,再不回顾。
刘光世挥袖扫落案牍,面色如灰,僵立良久,再不发一言。正是:
淮上烽烟战鼓催,将军怯敌意先颓。
忠儿怒叱言如剑,孝义恩绝志不回。
父欲南奔抛故土,子甘死守护城隈。
从今割袍分岐路,青史丹心各自垂。
刘光世既撤兵,金齐先锋五千骑,如入无人之境,旬日间兵不血刃,连破濠、滁二州,转瞬兵临庐州。张节登城而望,谓之刘彬:“金人素畏岳帅如虎,可效饶凤关故智,遍悬‘岳’字大旗于城头,虚张声势。”刘彬从之,命士卒尽取飞虎战旗,遍插雉堞。
宗弼遥望城头,见“岳”字大旗猎猎,心疑岳飞亲至,不敢攻城,乃遣使下战书。张节命伶人奉桔茗为礼,致书曰:“元帅远涉江湖,士卒劳顿。既承下谕约战,敢不束甲以待,惟命是听!”
刘彬抚掌笑道:“兄弟故技重施,莫非江郎才尽?撒离喝素号啼哭郎君,然宗弼非善泣之辈。”又将张节昔日修书,戏耍撒离喝之事,语于众人,满座哄然大笑。
次日,刘彬披甲跨马,领二千悍卒,于西平门外列阵,见宗弼率众而来,厉声喝道:“手下败将!可记得神岔道割袍断须之事?”
宗弼正勒马观望,骤闻怒喝,抬眼望见银甲战将威风凛凛,瞳孔骤缩,手中马鞭坠地而不觉,颤声道:“汝何得至此!”未及回神,刘彬己如离弦之箭,枪尖寒芒闪烁,首取宗弼面门。枪未至,寒气先侵,宗弼慌忙举斧格挡,却因心绪大乱,招式己迟三分。但见:
刘彬怒目圆睁,银枪似雪练穿云;宗弼凶眉倒竖,金斧如玄月劈岳。
一个纵紫骝马踏碎晨霜,恰似离山猛虎;一个骑青鬃驹吼开尘雾,浑如落涧苍蛟。
亮银枪左旋右刺,寒星点点遮人目;蘸金斧上劈下砍,黑风阵阵卷尘沙。
枪来斧架叮当响;斧去枪迎迸火星。
未及三合,刘彬枪走偏锋,首取咽喉;宗弼手忙脚乱,斧法渐乱。
银枪如灵蛇吐信;金斧似败叶飘零。
宗弼心怯胆寒,拨马便走;刘彬长啸追击,宋军鼓噪齐进。
但见那:昔日威风八面将,今朝狼狈鼠窜人。
金兵见主将败退,军心己乱。宋军全力出击,金骑自相践踏,死者蔽野,残部望风而遁。
刘彬冲杀一阵,便欲回城,张节在城头探身道:“敌兵新败,正可乘其胆寒追击。若纵之去,必复来;去而复来,来而复去,虽胜何益?”刘彬从其言,引本部人马追击,张节与周英、赵飞引兵随后,一路掩杀至寿春,克复其城。擒伪齐知府,斩副都统及千户五人、百户数十人,军威大震。金兵自相蹂践及战死者过半,宗弼退屯淮北,不敢南窥。
刘彬欲渡河进击,张节止之。刘彬问道:“前者不令守孤城,而使出战;今既大胜,又阻渡河,却是为何?”张节道:“金兵远来,利于速战;我军据险,宜于持久。初战乘其不意,己挫其锐气,今若再渡河,宗弼必悉众来争。莫若据淮坚守,以逸待劳。待其粮尽气衰,然后乘隙击之,可收全功。此所谓‘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也。”刘彬抚掌称善,遂分兵守险,与敌相持。
再说东路金军,受阻于大仪镇,韩世忠据沼泽排列五行阵,布铁蒺藜于要道,伏弓弩手于芦荡。金军来犯,箭矢齐发,铁骑尽入泥淖之中。宋军皆持长斧,上劈其胸,下斫马足,人马皆毙,金将托卜嘉被擒。又于承州城外设伏,大破金军。
两路大军尽归北岸,时至隆冬,朔风突起,彤云西合,鹅毛大雪纷扬如絮,天地一白。积雪数尺,粮道壅塞不通。金骑转战日久,野无稼穑可掠,军中粟米告罄,士卒饥肠辘辘,竟至杀马而食。马革裹腹,腥膻难咽,三军怨声载道,士气颓靡。
忽有密报传至宗弼军中:“金主卧病垂危,宫闱内外人心惶惶。”韩常星夜入谒宗弼,道:“今我军饥寒交迫,士无战心,如强弩之末。况主上沉疴不起,朝堂暗潮涌动,若内庭生变,我等孤军在外,进退失据。唯速撤北返,方保万全。”
宗弼沉吟多时,道:“韩将军所言极是!”遂传令三军,偃旗息鼓。竟未会之宗辅、完颜昌,于腊月二十六夜,趁月黑风高,拔营北归。但见雪径之上,蹄痕蜿蜒,顷刻为新雪所覆,恰似金兵此番南犯,虽来势汹汹,却终如风雪,倏忽而散。
数日后,宗辅、完颜昌方知宗弼己遁,又得国中传书,相顾失色,惧宗弼归朝于己不利,亟整军而返。
伪齐诸将本倚金兵为援,闻知金军不告而别,霎时间军心惶惶,将佐弃戈,士卒抛甲,辎重粮秣委于道旁。但见马嘶人嚎,车毂相轧,溃军如潮涌而退。自辰至子,人马不歇,昼夜奔突二百余里,方敢卸甲喘息。
金齐北撤,高宗方览军报,即颁诏敕,令江北诸军尽撤江南。此事缘出魏良臣使金返朝,携金太宗口谕以闻:“宋金议和,贵在赤诚,诈术欺敌,终非正道。纵有小胜,亦难撼大势。若欲一战,当明定日期,堂堂对阵,方为正途。我大金以仁义治军,岂容表里相悖?尔江南若一面议合,一面遣军掩袭,此等行径,徒令和局难成。昔年大军驻跸汴京,姚平仲夜劫营寨,致和议破裂,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高宗览奏,忧惧交加。自靖康之变后,朝廷偏安江南,军力未复,实难与金国抗衡。今金太宗以仁义相责,以旧事相胁,若违其言,恐激怒金人,再启战端。思忖再三,终下撤兵之诏。
张节闻之,忧心如焚,夜草《守淮论》,遣人驰送岳飞,望其说高宗屯军两淮。论曰:
“夫守江者,必固淮甸,此古今兵家之要枢也。盖江者,南国之天险,然江面浩荡,纵有千帆,难扼其流;淮甸者,江左之藩篱,得之则长江如带,失之则社稷若卵。昔东晋失淮,建康数被围;南唐丧淮,江宁屡陷锋镝。此非天时之变,实地理之失也。
其一曰地势。淮甸居长江之北,绵延七百里,川泽交错,足以屯重兵、积刍粮。若敌据淮北,控颍汝之冲,则江防千里皆,金鼓一震,舟楫可首抵采石。譬犹金城之护玉阙,淮甸不守,长江岂能独完?
其二曰史鉴。刘裕北伐,先定淮泗,而后整舟楫、缮甲兵,终克复洛阳。梁武守钟离,筑城垒、扼涡河,遂退北魏百万师。由此观之,淮甸者,非特为江防之锁钥,亦为南北气势消长之枢机。
其三曰战守。守淮之法,在扼要害:寿春扼淝水之喉,濠梁锁涡河之险,钟离控淮水之冲。三者得势,则敌骑不能越雷池一步。且当筑城垒、浚壕堑,使步卒持戟而守,骑兵衔枚而进,更番迭休,如臂使指。若敌来犯,则据高阜以射之,引舟楫以焚其筏,所谓“以逸待劳,以饱待饥”者也。
其西曰民心。淮民素称劲悍,自李纲守维扬,岳帅复襄阳,民皆倚为长城。今闻罢戍,父老号泣于道:‘官军去,则金人复来,吾属尽为奴虏!’民心既涣,虽坚城亦难守。
夫江防之要,不在江而在淮;淮甸之防,不在城而在民。得淮甸之心,守江如铁壁;失淮甸之民,守江如虚设。诚能扼淮甸以固根本,则长江虽险,可恃为金汤矣!”
岳飞得书,急转奏高宗,复陈“连结河朔”之策,欲乘此机为刘彬、张节及中原义军请功,乞赐军伍编制。
高宗览奏,批答曰:“昔楚汉争雄,汉师屯驻殽、渑之间,楚虽骁勇,终不敢越境西犯。盖大军压境,纵有他途捷径,敌亦惧我蹑其后路,故不敢贸然深入。昔年太原未陷之时,粘罕之众不敢复渡黄河,亦是此理。今之论者,多以防线前后空阔为忧,独不思粮草转输之道、大军进退之策。岂必广布兵力,环守数千里之地,方得安宁乎?
至于连结河朔之策,此乃轻议军国重计!卿骤掌重兵,当知朕以仁厚治天下。恢复中原,非卿等武夫所宜妄议!昔太祖刻石禁中,曰‘后世子孙毋轻议边事’,卿岂忘之?今河北虽陷,然长江天堑可恃,岁修和议,百姓方得晏然。若轻启战端,必致府库空虚、民心浮动,此罪责卿能担否?”
岳飞展诏色变,忽掷之于案,终垂首不语。良久,遂回书于张节:“展读《守淮论》,字字泣血,飞亦深以为然。淮甸得失,实系江左安危,然圣意己决,抗命难成。今诏命如山,撤兵之令既下,某虽握重兵,亦难违天听。太祖遗训在耳,庙堂苟安于前,非战之罪,实势不可为也!
刘彬、足下及诸义军兄弟,矢志报国,功在社稷,飞必铭记于心。今敌势未衰,庙堂主和,望速率部回落凫山暂避。凭险山密林,藏甲练兵;且河朔义士往来不绝,正宜暗结声气。待来年天时人事有变,飞必请命挥师北上,彼时愿与诸君共饮黄龙,再复中原!
望善抚士卒,勿馁其志。此去山高水远,惟愿珍重。”
张节见事不可为,只得与刘彬众人拜别仇悆,取路自回落凫山。
正是:
一纸诏成江左憾,千军志化草间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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