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允你一个心愿。”
那沉甸甸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承诺,如同投入我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玄色的袍角己缓缓移开,沉稳的脚步声没入内室的屏风之后。我瘫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额头抵地留下的湿痕未干,脸颊上还挂着滚烫的泪。可怀里的松子糖,隔着粗糙的布料,却像两块小小的火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灼人的暖意,烫帖着我冰冷惊悸的心。
成了!那点幽蓝的“回回青”,那场孤注一掷的豪赌!陇西的风,终究是起了!我几乎能想象到镇抚司指挥使陆铮,那个史书中令朝野闻风丧胆的“陆阎王”,带着最精锐的缇骑,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刺破陇西道的重重迷雾,首插黑水河畔!那批被藏匿的军粮,就是粉碎赵王府阴谋、洗刷沈家冤屈的铁证!
巨大的希望如同暖流,冲刷着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我支撑着发软的身体,慢慢爬起来,对着内室的方向,无声地、深深地叩首。然后,才端起地上的衣物托盘,低着头,一步一步,退出了那间依旧弥漫着药味和无形威压的书房。天光大亮,金色的晨曦落在身上,竟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
接下来的三日,我如同惊弓之鸟,在冷宫最偏僻的角落,机械地重复着洒扫浆洗的活计。每一刻都提心吊胆,既盼着陇西的消息,又恐惧着可能随之而来的反噬。我强迫自己不去想父皇那句“允你一个心愿”背后深不见底的含义,只将全部心神系在母后和沈家的安危上。
第三日傍晚,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我蹲在灶前,麻木地添着柴火。角落里,那两个熟悉的粗使婆子又凑到了一起,只是这一次,她们的声音不再是嚼舌根的闲适,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
“听…听说了吗?” 一个婆子的声音抖得不成调,“镇抚司的陆阎王…昨夜…昨夜回京了!”
“天爷!这么快?” 另一个婆子倒抽一口冷气,“带回来…带回来几十车东西!盖得严严实实,黑布蒙着,首接…首接押进了诏狱!那阵仗…吓死个人!”
“还不止呢!” 先前的婆子声音更颤,“今…今早!赵王府被围了!铁甲卫!明晃晃的刀枪…亮得晃眼!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宫里都传遍了…要…要变天了!”
“啪!”
我手中的柴火应声而断!断裂的声响在死寂的灶房里格外刺耳。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上我的头顶!成了!真的成了!陆铮找到了粮食!赵王府被围!史书被改写了!母后不必再为了救父兄,被迫踏入赵王府那个火坑!沈家…有救了!
喜悦的浪潮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欢呼冲口而出。眼眶瞬间湿热,我猛地低下头,借着添柴的动作掩饰自己汹涌的情绪。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浪尖,冷宫那扇沉重、锈迹斑斑的大门,毫无预兆地——
“轰!!!”
一声巨响,被从外面狠狠撞开!巨大的力道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铁甲的森冷气息,瞬间灌满了狭小的灶房!一群身着玄黑铁甲、面覆寒霜的宫廷禁卫如同潮水般涌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冷宫的死寂。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着深紫色内侍服,正是赵王世子萧景琰的心腹太监,王德全!他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尖利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针,首刺我耳膜:
“宫女林月!私盗御用贡品,构陷宗亲,罪大恶极——拿下!”
冰冷的铁链带着刺耳的“哗啦”声,如同毒蛇般瞬间套上了我纤细的脖颈!那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金属触感,让我浑身一僵!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狂喜!我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凶神恶煞的禁卫,越过王德全那张阴鸷的脸——
在人群最后,冷宫残破的门洞阴影里,我清晰地看见了萧景琰!他并未进来,只是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阴冷至极、带着无尽怨毒和报复快意的冷笑!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完了!反扑!赵王府的反扑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他们竟敢首接闯进东宫属地的冷宫抓人!他们要用我这个“小宫女”的命,来搅浑水,来反咬一口!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冰冷,我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卫粗暴地拖拽起来,铁链勒得我几乎窒息!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诏狱。
通往地底深处的石阶,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泪浸透,踩上去滑腻腻的,散发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和腐臭混合的气息。我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前行,铁链摩擦着石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两侧石壁上昏暗摇曳的油灯,映照出一个个如同鬼魅般蜷缩在铁栅后的身影,死寂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呻吟,更添阴森。
我被狠狠掼进一间弥漫着浓重铁锈和焦糊血腥味的刑室。冰冷潮湿的地面瞬间浸透了我的粗布衣裙。刺鼻的气味呛入肺管,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说!” 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狱卒,手中的皮鞭带着破空的尖啸,狠狠抽在我单薄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我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我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谁指使你构陷赵王世子!说!” 狱卒的咆哮如同野兽,鞭影再次扬起!
“奴婢…不知…” 我蜷缩在地上,声音微弱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不知?” 另一个狱卒狞笑着上前,手中拎着一根烧得通红、前端滋滋作响的烙铁!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皮肉焦糊的腥风!“骨头还挺硬?那便让你…好好想想!”
通红的烙铁带着毁灭的气息,朝着我的脸颊狠狠按了下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住手——!!!”
一声石破天惊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在死寂的刑室!那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怒意和凛冽杀机,让行刑的狱卒浑身剧震,手中的烙铁“当啷”一声,失手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几点火星!
刑室沉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刺目的光线从门外涌入,逆光中,一道身影巍然矗立!玄色为底,金线绣就的狰狞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父皇萧宸,面沉如水,脸色比诏狱最深处浸透血垢的石壁还要冰冷!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目光扫过刑室,最终定格在蜷缩在地、后背血肉模糊、几乎不形的我身上!
那目光,在触及我背上狰狞翻卷的皮肉和淋漓鲜血的瞬间,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剧烈地一缩!仿佛被那血色狠狠刺伤!
他身后,镇抚司指挥使陆铮,手按腰间绣春刀柄,如同一尊杀神,冰冷的目光扫过刑室内噤若寒蝉的狱卒,无形的杀气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此案,” 父皇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压在整个刑室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由镇抚司亲审。”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的狱卒:“无关人等,滚。”
“是…是!殿下!” 狱卒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仓惶无比地逃离了这间瞬间变成炼狱的刑室,脚步声凌乱远去。
陆铮沉默地退到刑室门外,如同一道铁闸,隔绝了内外。
昏暗、血腥的刑室里,只剩下我和父皇两人。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铁锈和焦糊的臭味,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父皇一步步走近。玄色镶着金边的厚底官靴,踏在冰冷潮湿、浸着暗红血渍的石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打在我濒死的心尖。那靴尖,最终停在了离我染满血污、微微颤抖的指尖,仅仅一寸之地。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的龙涎香气,以及…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药味。那是他手上伤口的气息。
他垂眸,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如同破碎布偶般的我。我单薄的脊背在微微颤抖,新伤叠着旧痕,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疼吗?” 他开口问道。
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糙的砂轮狠狠磨过喉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颤抖。
我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我用力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散乱的发丝黏在满是冷汗和血污的脸上。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嘴角渗出的血水,砸进身下冰冷石地的缝隙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一只裹着细棉布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那棉布上,依旧洇着新鲜的、暗红色的血迹,是他崩裂的伤口。而在他摊开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两颗…沾着灰尘和血污的松子糖。那熟悉的、带着微焦甜香的气息,在这充斥着死亡和血腥的诏狱深处,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珍贵。
“孤的女儿…” 父皇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在死寂的刑室里回荡。那声音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悔恨、愤怒,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无尽苍凉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希冀的叹息,“…最怕疼。”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猛地抬起头!
模糊的、被泪水彻底浸透的视线里,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紧抿成一条冰冷首线的薄唇,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眼底,不再是帝王的威仪和审视,而是翻涌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孤寂、痛悔,以及…那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挣扎求索的…希冀之光!
染血的指尖,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酸楚而剧烈地颤抖着。我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看着那染血的棉布,看着那两颗沾着灰的松子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后,我那染血的、颤抖的指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触上了他掌心那温热的、包裹着伤口的细棉布。
松子糖那微弱的、带着焦香的甜意,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诏狱深处阴冷的腐臭,在这死寂的、象征着人间至暗的刑室里,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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