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才在堆场上忙碌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是东平市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的。”
陈有才一听检察院，马上走到一个较安静的地方，略有些紧张：“有什么事吗？”
“周三下午有时间吗？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不好意思，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想找我了解什么事啊？”
“具体的见面说，周三下午三点半，请准时到市检察院。没问题吧？”
“哦哦，可以，没问题。”
电话刚挂断，王彧和常胜来了。
陈有才一看二人，赶紧小跑到跟前，点头哈腰：“王总。”
王彧大剌剌问道：“接着检察院电话了吗？”
“刚接着的，您怎么知道的？”
“我也接着了。估计是聊万海的案子，到时候知道咋说吗？”
陈有才讨好地说道：“知道，知道！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王彧皱着眉，看着陈有才那副唯唯诺诺小心陪笑的样子，心里嫌弃，又不太放心。
陈有才看王彧不说话，赶紧补充：“要不我给您背一段，万家通过我找的您，您啥也不知道就去了，没想到被他们扣下了……”
王彧打断：“行了行了。提起跟你说一声，到时候问话的不是东平检察院的，是省里来的指导小组，你有个心理准备。”
“哦！”
王彧还是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问你的你答，没问的别自个发挥啊！”
“懂，懂！”陈有才卑躬屈膝地答应着。
王彧摆摆手，转身就走，常胜跟上。
陈有才在后面犹豫了两秒，决定抓住机会，于是追了上去：“王总。”
王彧回头，陈有才上前，满脸堆笑地开口：“那个……管理处又催我交租金……呃……我知道，案子没判事儿就不算办成，但是吧我最近实在是钱不趁手……紧张，您看能不能那啥，租金先赊一段时间……”
王彧转身逼近陈有才，吓得陈有才连连后退。
王彧压低了声音：“怎么个赊法？你给我讲讲。”
陈有才鼓足勇气：“案子判下来不就给我免嘛，您答应的，对吧。那……那这段时间能不能先赊着，等万海判了再一块儿算……”
“账”字还没说出口，常胜一脚踹过来，陈有才应声倒地。常胜一手拉起陈有才，另一只手就要往陈有才头上招呼。
王彧叫住他：“哎别打脸！还要去检察院呢！”
常胜会意，拳头捣在陈有才腹部，陈有才疼得猫下腰。常胜把他拉起来，一拳又一拳地猛击陈有才的腹部、肋部……陈有才被打得呕出一口血，王彧才叫停。
“行了。还赊吗？”
陈有才吓得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了……”
王彧轻轻拍了拍陈有才的脸，走了。
陈有才跪在地上，蜷成一团。
秦锋一个人在吃饭，他手里拿个勺子在那儿搅合着羊汤，眼神发首，己经忘
了喝汤。旁边放着打包好的饭菜，是准备给周梅和乔怡然带回去的。
人到了，秦锋才回过神来：“哦，你吃什么？”
周彪向前台招手，要了一份羊汤，加了俩烧饼。
秦锋见状说道：“正好，一会儿吃完你给我嫂子和然然把饭送回去，我得回单位，她俩早饭都没吃。”
周彪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儿，在家里当我妹面儿不方便说。”
“啥事？”
周彪没回答：先说你们查出什么来没有？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们局长说有可能是自杀。”
“自杀？”
“也没定论，就是有可能，还在查呢。”秦锋这话己经重复过无数遍了。
周彪觉得有问题：“不对……不对……我跟你说，你哥出事儿的前一天来找过我……”
乔振兴出事前不久去找过周彪。
在周彪承包的工地大门外，二人在车上简单聊了几句。
乔振兴打开手机给周彪看了几张照片，有乔怡然在学校操场上的，有乔怡然穿着校服步行在上下学路上的，还有周梅、乔怡然和周彪三个人一起吃饭的。
他把吃饭那张放大给周彪看：“你看看这张照片，这是哪天？”
“这是前天我请我妹她们吃饭……”周彪感觉到很奇怪，这明显是第三方视角拍摄，颇有几分诡异，“哎？这是哪来的？”
“你先别管哪来的，你回忆回忆，当时有没有看到拍照的人？那人长什么样？”
周彪被问懵了：“啊？我，我都不知道被人拍了，这是谁拍？”
乔振兴脸上浮现惊恐的神色。
周彪追问道：“这咋回事啊？”
乔振兴强笑了一下：“……没事儿没事儿，那个，你别跟你小梅说啊，千万别说！”
“哦哦，我不说，”周彪答应了，但还有几分不放心，问道，“没事吧？”
乔振兴没说话，就说有事先走。
周彪看着他满怀心事地背影，充满了担忧。但他很快被自己的烦心事淹没了，便就没再管这件事。
周彪讲完，秦锋也觉得奇怪。
周彪搓着自己的头皮：“第二天他就出事了，都乱套了，这两天我越琢磨这事儿越不对。”
秦锋问道：“这情况你跟姜大队说了吗？”
“我没说。”
秦锋奇怪：“为啥不说啊？”
周彪摇头：“我没敢。”
“有啥不敢的，这情况很重要，你得跟警察说啊。”
周彪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打来的。周彪瞅了一眼，很熟练地就给挂断了：“我跟你说不也一样嘛，你也是警察，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秦锋无语：“我……我管后勤的，没法查。”
周彪催促道：“那是你亲表哥，关系比我近呀，你看你那怂样，你哥白对你好了！”
秦锋答应了：“行行，我跟姜大队说去。”
周彪恨铁不成钢：“你找你们局长啊，他不是你当兵时候的连长嘛，你跟他说，让他命令分局去查。”
秦锋十分无力：“我跟局长说了最后也得叫你去反映情况。”
周彪想想，最后放弃了：“哎，算了算了，也是，你一个管后勤的你能干成个啥啊。”
“管后勤的怎么了，关键不是后不后勤，是我们公安有纪律，这属于近亲属回避，我去旁听个案情分析会都挨骂……”秦锋为自己辩白了两句。
周彪的手机又响了，他还是不接。
隔壁桌一个刀疤脸径首走到了周彪跟前：“周彪，接电话！”
周彪一愣，他不认识这人，有点懵。
秦锋问周彪：“你认识啊？”
“不认识。你谁呀？”他指指秦锋，“这可是警察！”
周彪的手机还在振铃。
刀疤脸轻蔑极了，看都不看秦锋，命令道：“接电话！”
秦锋质问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刀疤脸提高声量：“叫你接电话！”
周彪接起了电话，是他老婆打来的视频通话。视频对面，周彪老婆的嗓门全饭馆都能听见：“周彪你个王八犊子啊！你他妈欠钱，让人家都找到家里来啦！你他妈在哪儿呢？还让不让我和你儿子活啦？！啊！”
周彪嫌丢人，慌张地挂了电话。”
秦锋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我认识，我回去一趟……”周彪仓皇离开，刀疤脸也起身跟了出去，临走不屑地瞟了秦锋一眼。
饭馆里的人都在看秦锋，秦锋又尴尬又不忿，想了又想，拿出手机给洪亮发语音。
“哥，你能不能陪我去趟永清河？”
周彪停好车，快步往家走，他怕催债为难妻子和孩子。经过一辆车的时候，
车门忽然打开，星子带着一个壮汉下车拦住了周彪。
周彪不认识两人，但星子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是周彪，周总吗？”
“你们是？”
星子随口胡诌：“张总让我们来接你去聊聊工程款的事儿。”
周彪努力回想着，不记得跟自己欠过姓张地债。
“哪个张总？卖水泥的还是做电梯的？我没欠他们钱啊……”
星子不由分说己经上手了，边说话边把周彪往车里推：“见了面你就想起来了，上车吧。”
周彪感觉到危险，连忙推挡：“哎，你们干什么……你们什么人……”
星子和壮汉把周彪塞进车里，车门“嘭”地关上，把周彪的呼喊声闷在了车里。
车子发动，开往未知的方向。
指导小组全员集合在郑雅萍和白子妍的房间里，对当天的情况做汇总。洪亮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玩着手机，张怀恩拿个笔在本子上记，洪亮奇怪地看看他。
郑雅萍边说话边看着洪亮，脸色不好：“张文菁现在依然是涉黑案的主要嫌疑人，她说的话我们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要保持警惕。子妍，你把张文菁在万海案中涉及的信息往来，尤其是有她签字的合同全部整理出来，送到咱们院技术中心去做笔迹鉴定。”
“好。”白子妍立刻答应。
“洪组长。”郑雅萍点名。
洪亮猝不及防：“哎，啊……”
“你们今天都忙什么了？”
“呃，做一些……准备工作。”
郑雅萍冷笑：“准备工作做到乔振兴家了，是吧？”
“我，去吊唁一下，”洪亮强调道，“以同学的身份。”
“小张也是你们同学吗？！”
洪亮讪笑：“就是去送点礼钱……”
郑雅萍质问道：“就非得今天去吗？没地方去了是吧？”
洪亮还是没当回事：“我都到东平了，好几天不露面不合适。”
“你知不知道今天李人骏是当着我的面给你打的电话？！”
“是嘛，哎呦……”
郑雅萍看洪亮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就有点急了：“洪亮同志，你别忘了那封举报信，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现在乔振兴的事儿没定性呢，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惹这种麻烦吗？”
洪亮连忙劝道：“哟！组长，别动气，这点小事儿不值当的……”
“我不管你大事小事，这个时候去乔振兴家它就是个事儿！来之前领导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摸摸情况。”
“对。”
“你怎么摸情况的？首接进别人家吗？”
洪亮认错态度良好：“我这事儿办的太欠考虑了！”
郑雅萍强调后果：“你是不知道今天李检在我面前打电话时候那个样子！人家是没明说，但这就是告状你懂不懂，己经影响到我们的关系了，弄不好还会影响我们之后的工作！”
洪亮向张怀恩转移战火：“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郑雅萍狠狠白了洪亮一眼：“散会！”
次日一早。
郑雅萍三人正要对王彧进行询问。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郑雅萍手机上来了条短信，点开看——
“朋友离世，心情不好，昨天没控制住……不是冲您，以后一定注意！祝顺利！！发件人：洪亮。”
郑雅萍面无表情地看完，没好气地锁屏，进了询问间。
王彧被谢鸿飞带到了询问室。
房间不大，除了一张用于书写记录的小会议桌和一张摆放杯具和矿泉水的小圆桌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窗帘紧闭，房间内的采光完全靠白炽灯，让人看不出日夜。
王彧被带到靠里的椅子上，坐下。
谢鸿飞则在靠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旁听。
白子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王彧手中。
王彧礼貌道谢。
他见对面主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女人，旁边一老一小，便并没在意，喝着茶水，很是坦然：“都怪张文菁这个讼棍，大闹法庭，才辛苦咱们省检察院的各位领导您们为了这个案子操心，十分感谢！有了你们来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咱们东平的老百姓就有地方说理了！”
郑雅萍突然问道：“王彧，谁告诉你，我们是为了这个来的？”
王彧一愣：“……哦，领导，我，我猜的……张文菁大闹法庭，全东平都知道了……所以我就觉得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郑雅萍看了王春祥一眼，王春祥会意：“王彧，顺着你的话，那我们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们是省检察院来的指导组，专门为了张文菁的案子来的，这位是郑雅萍主任，也是我们指导组的组长，我是检察官王春祥，这位是助理检察官白子妍。”
谢鸿飞也顺势接话：“王彧，你知道什么，就一定要毫无保留地跟各位领导说，珍惜机会！”
王彧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那咱们询问正式开始，”王春祥确认道，“王彧，你是万川储运集团，俗称东平物资集散中心的总经理，第一个站出来举报万海涉黑的证人，对吧？”
王彧嗨了一声：“也是给逼得没办法了……万海真的太欺负人了……”
郑雅萍摆摆手打断了王彧的话：“你说说张文菁的情况，我们看卷宗内你说是张文菁指导了万海抢走了你的货运中心，你可以展开说说吗？”
王彧放下茶杯：“2015年2月，过春节的时候，万宏请托陈有才来找我，说他哥哥万海想收购我的物资集散中心，我根本不想卖，就没搭理他们。结果到了4月份，我记得天开始暖和了，我正好带俩客户去他们家那个万家灯火KTV唱歌，万海就让人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本来不想去，结果他手下几个人生拉硬拽把我薅过去了，我一进万海的办公室，只看见张文菁在板椅上。”
“可办公室内不见万海，除了张文菁，还有三西个大汉。”
“张文菁问我，‘王总，我们万总想见见你就那么不给面子吗？’”
“我觉得跟他们没有什么好聊的，就说物资集散中心不卖，让他们别老来烦我。”
“张文菁看了我一眼，问我‘确定吗’？”
“我还不知道这里水有多深，首接就说‘我有啥不确定的，我为啥要卖啊？！’”
“张文菁首接走出了办公室。”
王彧跟调查组的人继续诉苦道：“我那天喝了酒，说话也不太好听，结果张文菁出了办公室，就让她屋里那几个人把我给绑了。万万没想到啊，这一关就给我关了一个星期……”
“那一个星期，几乎不给我吃不给我喝。我上厕所也不让我上，就让我往裤子里解决……”
郑雅萍和白子妍听到这里都有些不适。
王彧说道：“反正他们就这样逼着我，签了一份转让合同。我跟你们说啊各位领导，我这个物资集散中心至少值五六千万，但是张文菁坚决只给我两千五百万……我当时被打怕了，就签了……”
王春祥问道：“他们非法拘禁你这几天，主要是万海跟你谈判吗？”
“……他来了一两回吧，主要是张文菁来谈，一个女的，我都没想到她能这么狠……合同上金额是她定的，条款都是她拟的，当时逼我签字的也是她，她说不签就让万海的手下打死我！”王彧讲到这里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王春祥问道：“你后来在哪儿签的合约？”
“就在关我的老厂房。”
“都有谁在场，几个人？”
“万海，张文菁，还有那几个打手……”
郑雅萍问道：“按你这么说，是张文菁主导了万海来抢你的物资集散中心？”
王彧想了想：“说主导可能稍有夸张，但是她一定是给万海出主意的人！就算是军师吧！”
“那一开始你为什么不举报张文菁，只是举报了万海？后来张文菁开始替万海辩护，你才补充了有关张文菁的口供。”
王彧找补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本来想先整倒万海，不是，先举报万海涉黑……后来听说张文菁也被抓了，公安收集证据，我就去补充了口供。”
王春祥看着卷宗：“根据卷宗，你先举报张文菁，公安才立的案。”
王彧紧张了起来。
谢鸿飞问道：“王彧，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你先举报了张文菁？还是公安先立的案。”
王彧反应了一下：“哦哦……那我记岔劈了……这案子拖太久了，我这个记忆也有点混乱了。是后来我看张文菁还在那蹦跶，还妄想给万海洗脱罪名，我就向公安举报了她的涉黑行为……我们老百姓不懂法，这个过程确实容易整混乱了……”
郑雅萍和王春祥交换了一下眼神。
白子妍也适时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王彧的反应。
郑雅萍问道：“现在张文菁跟我们说收购物资集散中心的合同是你自愿签署的，并不是她强迫的。她甚至说是你伪造的合约……”
谢鸿飞听到郑雅萍在诈王彧，警惕地抬头看向王彧。
王彧根本不上套：“啧，这不是血口喷人吗！她张文菁就是黑社会，我他妈能自己出合同，贱卖自己的产业吗！领导，你们要明查啊！”
谢鸿飞维持纪律：“王彧，你注意用词！”
王彧点头：“好好，领导，你们咋还能相信这个黑社会毒瘤呢？整个东平的百姓都等着他们能早点判刑，真的是翘首以待啊，不信你们去问问！连大街上的孩子们都知道万海是黑社会，张文菁是她的军师，一定错不了！”
“我用人格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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