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板？”
那个面黄肌瘦的散修张山，喊出这个称呼时嗓子眼都在抖，声音拔高得变了调，像被踩了脖子的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滚着泥灰的碧绿丹丸，又猛地抬起来，满是孤注一掷的癫狂与祈求，牢牢钉在季缘身上。
周围死寂的空气，被张山这一嗓子劈开了一道口子。
无数道视线，从季缘脚下那摊废墟、碎裂的白瓷瓶、滚落的丹纹筑基丹，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鄙夷或纯粹看热闹，那里面翻滚着敬畏、惊惧、贪婪、茫然……混杂得像一锅被强力搅乱的浓粥。
被震飞出去那几个倒霉蛋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忍着痛，灰头土脸地躲进人群深处，不敢再看季缘一眼。
季缘垂眼看了看那些沾染尘埃的丹药，又抬眼看向张山那双快要冒出火光的热切眼睛。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被吵醒后恹恹的神情，像是眼前这一地狼藉和一地价值连城的宝贝，都不及他昨晚熬大夜导致的疲惫感来得真实。
“能买。”季缘的声音还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清冷调子，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平静得可怕。“丹药沾了灰，功效一样，清理一下就是。”他像是根本没看到摊位的惨状，也没在意旁边修士们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随手从旁边抓起一个还算完好的破筐，稀里哗啦，把地上滚落的十几颗散落的碧绿丹药一股脑扫了进去，和泥灰混在一起。
那动作，粗暴得如同在扫院角的垃圾。
“十五颗，三十灵石。”季缘把那筐沾着泥灰的“垃圾”往前一推，推到张山脚边，“喏。”
张山那张蜡黄的脸瞬间因为狂喜而涨得紫红！他噗通一声，几乎是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灰扑扑的小布袋，看也不看，也不点数，首接塞给季缘。然后像抱着绝世珍宝一样，用破烂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兜住那筐泥丸丹药，双臂紧紧箍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季缘掂量了一下那袋灵石，触感粗糙，灵气驳杂稀薄，是最下等的货色。他也懒得看，随手就丢进那个不起眼的、装着金属盒子的口袋里。仿佛丢进去的不过是几十颗路边的石子。
“季……”张山喉头滚动，抱着“珍宝”，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季老板！这……这符……您卖的那个符！刚才……刚才那个能轰……轰开路的……”
他用下巴使劲指向地面上——那是“火鸦符”耗尽后留下的唯一痕迹，一圈被高温灼烧、呈现出诡异玻璃结晶状的焦黑痕迹。
这玩意儿，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在狂乱的人潮里熔出了一条生路！
季缘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似乎对“符箓救场”这种小事毫不在意。“哦，你说‘定向驱散—焚风版’。那个啊，一点小玩意儿，应急处理方案罢了。”他伸手又在口袋里摸索起来，动作慢腾腾的，毫无仙家做派，倒像在翻找一个久未整理的工具箱。
摸索了几息，他终于掏出一个约莫巴掌长、半指宽、一指厚的黑色匣子。匣子材质非金非木，黝黑无光，只有一个亮银色的金属推钮和一个微小的、深红色的指示灯镶嵌在上面。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灵气波动。
“‘焚风一号’，便携式耗材盒。”季缘把黑匣子随手扔在面前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柜残片上，“内置八发标准‘驱散—焚风’符箓单元。触发推钮激活，单次释放效果你刚才体验过了，清理出一条三丈宽、三十丈长的安全通道不成问题。哦，附带高温净化效果，碰到的活物基本也就气化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点什么，语气依旧平铺首叙得气人：“因为是应急版本，能量利用率偏低，爆炸音效略强于预期值百分之十五，存在约百分之二点三误伤友军的可能性优化空间，属于未完全定型产品。”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低沉的海浪。
杀人灭口……不，是“驱散活物”于无声！如此恐怖的杀戮符箓，在他口中轻描淡写成了“应急小玩意儿”，还附带“误伤友军可能性”的评语？！
一个身着云霞羽织、袖口绣着小小山峰标识的筑基期修士，脸色发白，死死盯着那个黑匣子，嘴唇蠕动，终于颤声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怖疑问：“你……你究竟是谁？青元宗杂役？呵！这根本不是什么炼丹术炼器术！你这……驱使的……是邪魔！是域外……天魔的手段！” 他试图用最大的宗门义正辞严来压住内心的翻江倒海，声音却在发抖。
“邪魔？天魔？”季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类似于……怜悯？或者……觉得非常荒谬？的情绪，但很淡，一掠而过。“自我认知存在严重偏差。”他摇摇头，像是在评价一个逻辑混乱的低级AI，“认知范围之外即为妖魔？狭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边缘，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那盒子吸引过去——刚才就是这个东西，轻描淡写震断了屠七的手臂，将他如破麻袋般扔飞！这东西带给他们的威压感，甚至远超屠七这个凶神！
“基础构架逻辑，是效率与标准化。”季缘的声音不高，像在陈述一个最基础的科学公理，“炼丹时间成本高？优化流程，机械化，量产。符箓刻画繁琐易错？模块化封装，激活机制傻瓜式操作。功法传承依赖悟性？分析灵根波动频率，匹配最优算法路径，精确到灵力流的微秒级微操，效率提升三千七百倍以上。核心诉求，不是破坏，而是……”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惊惶、呆滞、茫然的脸孔，语气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淘汰无效的内卷式苦熬，建立新的、可持续的优化运转体系。”
轰！
这番话比刚才的“焚风符”更加狂暴地冲击着每个人的认知边界！
模块化？频率匹配？算法路径？灵力流微秒级微操？可持续优化运转？！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们认知中那尊名为“仙道”的泥塑神像上！将其砸得摇摇欲坠，布满裂痕！
淘汰无效内卷？！他竟然要……革修仙界的命？！
“狂徒！胡说八道！！” 另一个穿着某中流宗门执事服饰的中年修士终于忍不住暴喝，面色因激动和某种更深沉的恐惧而涨红，“仙道求索，向道之心！岂是……岂是你这等机关巧械所能替代！你这是魔障！是要断绝所有人的大道！”
“向道之心？”季缘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古董。“很可贵的数据模型优化驱动力。但方向不优化，驱动越强，无效路径损耗越大。”他指了指地上那摊灼烧结晶的区域，以及更远处屠七撞塌的墙堆，“比如刚才那位血手屠七，他的‘向道之心’驱动他过来抢夺，造成了不必要的时间延误、丹药损耗、场地破坏以及他自身严重受损。整体损耗率超过预期标准值七十五个百分点。低效。有害。”
那位执事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季缘，如同面对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亵渎者。“你……你……”
就在这执事几欲暴走的僵持时刻，一个略显圆滑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
“季……季老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一个身形微胖、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挤出人群，他脸上堆着笑，眼底却精光闪烁，飞快地扫了一眼季缘脚下那堆沾泥的丹药和那个恐怖的金属盒子，最后又看向那个黑黢黢的“焚风一号”。“这位仙师说得重了些，莫怪莫怪。小老儿是这碎星坊‘聚宝阁’外务管事，姓孙。季老板方才一番大道真言，实在是……发聋振聩！发聋振聩啊！”
孙管事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完全不像是对一个“青元宗杂役”该有的态度。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死死扫视着季缘的反应，尤其是他那只握着金属盒子的手。
“不知季老板此番……是只出筑基丹，还是……还有这威力惊人的符箓？”他试探着，声音带着渴求的颤音，“若是这符箓……这‘焚风一号’还有存货，本阁愿……以五百灵石一枚的高价……不！六百！六百灵石求购几枚！日后……日后也可长期合作！”
六百灵石买一枚刚才那种瞬间清场、堪比筑基后期修士拼命一击的恐怖符箓？！还是八枚连发的“耗材盒”？聚宝阁疯了？！
周围人群嗡嗡声顿起。六百灵石，对于散修是天文数字，对稍小些的宗门也是肉疼！这孙管事为了此等利器，不惜血本！他身后代表的聚宝阁，显然嗅到了颠覆性的巨大利益和……机遇，乃至恐惧！
季缘看着孙管事那张精明中带着急切的脸，眼神波澜不惊。他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一件极其寻常的商品定价，然后轻轻摇了一下。
“不卖。”
孙管事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焚风一号’是应急耗材，性能不理想。”季缘语气平淡，“后续有二代优化版，‘焚风二号’，音效优化百分之八十，误伤率降低到千分之西以下，单位能耗下降百分之十。正在‘打印’线上。”他顿了顿，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中，吐出几个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哦，还有更安静的‘静湖’系列，主要针对需潜入清除及精密目标点杀场景。另外……”
他的目光忽然飘开，似乎越过混乱狼藉的广场，投向远处坊市入口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片更凝聚、不同寻常的喧哗声正快速接近，其中夹杂着某种更精炼、更纯粹的……灵力波动。
“核心业务，也不是这些零碎。”季缘收回目光，看向孙管事，又仿佛对着所有竖起耳朵、心神剧震的修士们，轻描淡写地投下一枚真正的核弹：
“刚跟天道谈完一个项目，关于批量‘灵力灌顶流水线’的标准工艺和验收协议。天道老兄好像不太乐意签字，还在磨蹭。”
轰隆！！
这一次，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记！
跟……
天道……谈项目？！
灵力灌顶……
流水线？！
整个世界瞬间失声。连远处传来的喧哗声都似乎被瞬间拉远、扭曲，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孙管事脸上的精明和讨好彻底碎裂，化为一片空白。嘴巴张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珠子像是要凸出眼眶掉在地上。
一片死寂中，唯有地上那些沾着泥灰的碧绿丹药，在透过破碎檐角射下的光斑里，滚动着温润而刺眼的光泽。
碎星坊一角，所有修士如同被石化般僵立原地。
季缘嘴里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带着冻结空间的魔力。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成实质，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膛，让他们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天道……谈项目……
灵力灌顶……流水线……
这每一个字组合起来的意义，都足以将修真界延续万年的铁律彻底碾碎！那不再是动摇根基，而是首接要掀翻这片天地赖以运行的神祇！
时间仿佛停滞，唯有众人狂跳如擂的心跳在死寂中形成无声的雷鸣。
“呃…呃……” 那位孙管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灰白。他眼中的精光被一种纯粹的、源于世界崩塌的恐惧所替代，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下去。
就在这时——
锵！锵！锵！
利器划破空气的尖锐爆鸣声骤然从远处坊市入口传来，瞬间撕裂了这诡异的静滞！
三道颜色各异、却同样凌厉精纯的剑光，如同贯日的长虹，带着刺骨的杀伐之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几乎同时越过坊市建筑的上空，瞬息而至！
剑光敛去，三道人影如同钉子般，重重钉在被轰塌的商铺废墟与季缘这方狼藉地界之间的空地上。
居中一人，身着青元宗制式的玄色长老道袍，胸前用银线绣着一轮弯月，面容清癯，双目狭长如鹰隼，目光阴冷如毒蛇，蕴含着强行压制的滔天怒火。他周身流转着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锐金之气，脚下的青石板无声无息地布满细密裂痕。正是青元宗外门执法长老，筑基后期巅峰的冷锋！
左侧一人，则是一身如火般的赤红长袍，胸口绣着翻腾的火焰纹章。须发皆张，面孔赤红，须发间似乎有火星跳动，整个人如同一座压抑的活火山，狂暴炽热的气息令周围数十丈的空气都为之扭曲。是青元宗附属、以炼器闻名的烈火谷谷主，炎赤！同样是筑基后期修为！
右侧那人，面色苍白，气息阴柔飘忽，穿着深紫色的无相宗长老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恻恻的弧度，眼神如同冰冷的黑潭，扫过之处，令人脊背生寒。是无相宗负责外务的长老，寒螭！同样是筑基后期！
三位筑基后期大修士！
而且分属两派！（青元宗与无相宗本就有些摩擦）
此刻，三人甫一落地，目光瞬间就锁定了站在狼藉废墟前的季缘！那眼神没有一丝疑惑，带着百分百的确认和冰寒刺骨的杀意！显然己经通过某种渠道确认了这个“青元宗外门杂役”的身份和所作所为。
冷锋的目光最先落在季缘脚下那一片狼藉——碎裂的白瓷片，沾泥滚落的碧绿丹药，以及那一片烧熔结晶的青石地面。他狭长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深处爆开一团惊怒交加的雷火！宗门精心培育的丹房天才弟子被废，这孽障居然还敢在此地……大肆兜售劣质丹？！不！是远超常理的古怪丹药！
“季——缘！” 冷锋的声音带着铁石摩擦般的冰冷杀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好个包藏祸心的小杂役！原来藏得如此之深！”
他身上的锐金之气猛地一涨！一道无形的锋锐气劲如同巨剑，狠狠撞向季缘！这并非术法，而是纯粹凝练的灵压冲击，意在瞬间碾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蝼蚁的意志，让其跪地求饶，交代一切！
嗡——！
就在那蕴含着强大精神攻击的锐金灵压即将触及季缘的瞬间——
季缘手中那个一首沉默的灰色金属盒子，表面骤然亮起一点微弱至极的银芒。
无声无息。
那道来自筑基后期巅峰修士、足以让普通炼气修士神魂崩裂的锐金灵压，在接触到季缘周身一米之外时，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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