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十数日,越过高耸的残脊山脉,眼前的景象并未带来慰藉,反而令众人心头蒙上更深的阴霾。
“奉佛城”。巨高的灰岩城墙横亘平原,城门大敞,瓮城却修得层层叠叠,形似巨大的香炉倒扣在地。城门口没有守卫,唯有一溜十余个穿着陈旧僧衣、袒露半边肩膀的光头僧人,手持镌刻佛经的铜钵,如同木桩子般杵在门洞两侧,双目微阖,嘴唇无声翕动念诵。
进出城的人流不少,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无论男女老幼,肩挑背扛也好,空手也罢,行至城门,必对那列闭目僧人躬身行礼,口中称颂“阿弥陀佛”,然后将手中本就不多的铜板、一小袋糙米、甚至一根柴禾投入其中一人面前的铜钵之中。若有迟疑或少放者,立时便有眼疾手快、身穿灰布短打的“净衣行者”从暗处闪出,面无表情地将那人按倒在地,大声呵斥其“心无佛性”、“吝啬不义”、“当增福报”,往往引来周遭“虔诚”信徒鄙夷唾骂,被迫掏出更多身外之物,方得狼狈入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民众汗腥、牲畜粪便的浑浊气息。
“佛?”林秋蓉静立城外土丘,玄色斗篷下的眸子清冷地俯视着这座诡异城池。她周身内敛的寒气在感知到那些盘剥僧人身上散逸的浑浊贪欲时,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额心那点消失的冰莲印记下方,一丝极淡的冰蓝色微芒一闪而逝。
“奉佛…供我金身…”虚弱如游丝的桃夭意念在陆尘识海飘荡,带着不屑的寒意。
陆尘眉头紧锁。此城氛围诡异,绝非善地。但此地毗邻万葬岗外围,是通往地宫的必经之路。他看了一眼怀中呼吸平稳了许多、小脸依旧苍白的阿阮。苏清欢面无表情,周身幽冥寒气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的一块顽石。唯有阿阮,似乎感知到苏清欢的气息,无意识地在她颈窝蹭了蹭。
西人沉默着汇入入城人流。
城内景象更是令人窒息!
街道宽敞,却全由巨大的、刻满密密麻麻梵文的青石板铺就,行走其上硌脚生疼。两侧建筑奇形怪状,家家户户门楣上挂的不是门神对联,而是各式各样的佛牌、经幡、甚至供奉着怪异狰狞的菩萨泥雕!最大、最醒目的建筑无一例外是佛寺,金漆彩绘,琉璃为瓦,香烟缭绕,梵音喇叭日夜不息。街上行走的僧人衣着也比城门口“迎客”的寒酸僧侣光鲜百倍,绫罗绸缎覆身,金线绣纹描边,珠串念珠油光水滑。更有甚者,竟有肥胖如猪、面泛油光的僧人被侍从用特制软轿抬着巡街,所过之处,信徒跪伏,涕泪横流地献上财物。
“布施!增福报!”“今日供奉满金箔百叶佛莲灯一盏,可得无上赐福,保子孙三代富贵!”“十两银供奉‘不动明王护宅阵’,可避阴煞邪祟!”
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非是商贩,竟是各色大小佛寺开在路边、装饰奢华的“福缘阁”!柜面金光闪闪,摆满了所谓的开光佛牌、符箓、圣水、香烛…价格标签更是触目惊心!而许多衣着褴褛的信众,竟真的掏出最后一点辛苦积蓄,乃至当街典当家传之物,只为买那一方薄木牌子、一碗所谓的圣水!更有衣着光鲜的豪绅,将整箱金银抬进寺庙,只为换取高僧“加持”过的所谓镇宅法器、护身玉佩,脸上带着病态的狂热。
众人一路走,心一路沉。宗教异化为工具,榨取着骨髓,愚弄着信仰。无处不在的贪婪气息混合着浓郁的檀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精神污秽。
“怨念…养料…”桃夭的意念愈发清晰,带着警惕,“此地…有‘大东西’…在吞食贪婪…”
行至城中心最宏伟的“金顶宝光寺”前,场面更是骇人!巨大的广场上,乌压压跪伏着数千衣衫褴褛的民众。广场中央,一座高达十丈、通体鎏金、宝相庄严的佛像正在紧张施工!佛像面容慈悲,垂目俯视众生。然而,在佛像那巨大的摊开的佛掌掌心位置,一个盘膝而坐、面容模糊、缭绕着邪金乌光的僧影轮廓——那赫然是佛主影的模样!——正在被无数能工巧匠小心翼翼地用金箔和镶嵌宝石的玉石精心雕琢、拼合、填充!
“金顶宝光!慈航普度!万民布施!金玉铸佛!”高台之上,一个身着七彩百衲袈裟、手持镶嵌拳头大夜明珠法杖的胖大住持声嘶力竭地吼着,唾沫横飞,“待此无上金玉佛陀宝身铸成,奉佛城便是净土!尔等皆登莲台!所有布施者姓名,皆铭刻金砖,永镇佛国!”
无数信徒疯狂叩首,口中哭喊着佛号,将一袋袋铜钱、碎银乃至传家首饰投入寺庙前巨大的功德箱,仿佛那就是登临彼岸的船票!更有甚者,竟有面黄肌瘦的老妇挤出人群,用颤抖的枯手将最后一个粗面窝头毕恭毕敬地捧上高台…然后晕倒在香炉旁。
“痴顽不灵!何苦如此!”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怒吼猛地刺破广场的喧嚣!
一个身材瘦高、穿洗得发白儒生长衫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踉跄着冲到高台之下!他须发乱如茅草,脸上带着病态的酡红,指着那巨大的佛影金身,目眦欲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们供奉的不是佛!是贪婪!是无耻!看看他们!”他手指扫过跪伏的贫民,“饥肠辘辘!家徒西壁!再看看这满城的金玉庙!看看你们!”他怒指高台上的胖大住持和旁边那些肥头大耳的执事僧人,“绫罗绸缎!脑满肠肥!哪一点有慈悲心?!塑金身?!分明是铸孽海!供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是谤佛!是魔道!醒醒吧——!”
广场死寂了一瞬!
“哪来的妖孽!敢在佛土妖言惑众!”高台上的胖住持勃然大怒,声音尖利得破了音!脸色瞬间铁青!
“亵渎佛宝!罪该万死!”旁边的执事僧人更是厉声尖啸!
“拿下这个亵佛邪魔!活活打死!以正视听!”围在广场周边的灰衣净衣行者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手中齐眉棍、戒刀闪烁着寒光!杀气腾腾!
人群瞬间爆发出狂热的怒吼:
“打死他!亵渎佛祖!”
“邪魔歪道!毁我福报!”
“扔进香炉烧了祭佛!”
混乱中,瘦高儒生被几名灰衣行者凶狠地踹倒在地,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他嘴角流血,却依旧倔强地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座邪气弥漫的巨大佛影!
就在一根沉重无比的铁头戒棍带着恶风,对着他天灵盖狠狠砸下的刹那!
“嗡!”一股奇异的、凝练的寒气无声拂过!咔!咔!咔!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几个围攻的灰衣行者手中的铁头棍、戒刀,竟诡异地凭空凝结出一层厚厚的惨白色坚冰!沉重的武器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沉重无比,更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咔嚓”几声齐柄断裂!
寒气来源——正是林秋蓉!
她立于人群边缘,兜帽掩去了大半容颜,唯有一截精致的下巴线条绷得极紧。寒气在她脚边凝结出细小的冰花旋涡。她未曾抬指,未曾言语。但那瞬间爆发的、精准控制的玄阴寒意,己然表明了态度!是警告!
与此同时,一道灰影如鬼魅般逼近人群混乱处。苏清欢!纤细的手指在断棍跌落、灰衣行者惊愕的瞬间,如同拈花般悄无声息地在其中一人肋下衣襟夹层处轻轻拂过。无人发觉,一片沾染着暗红斑点(陆尘此前受伤残留干涸血痂)的破布边角,被她用玄阴冥劲震落夹层,无声坠地。随即,她那素白身影一晃,己在混乱人群掩护下,一把抓起地上惊愕未定的瘦高儒生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其提起,拖回了陆尘身边!动作流畅迅疾,甚至没让林秋蓉爆发的寒气冰封波及此人!
“快走!城西!”苏清欢冰冷的意念刺入陆尘和林秋蓉脑海。
“引虫…”桃夭的意念带着一丝明悟,“苏…故意的…”!苏清欢是故意泄出陆尘的气息!将更大的目标引来!这奉佛城,本就是巨大的毒窝!他们暴露了!必须立刻转移!
“谢…谢谢诸位救命…”瘦高儒生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诡异的组合,尤其那冰冷的女子和如鬼似魅的姑娘,声音发抖。
“闭口!跟我们走!”陆尘急喝,抓起那儒生一条胳膊,背起阿阮,在林秋蓉寒气逼退的人群空隙间,在苏清欢的指引下,朝城西方向发足狂奔!
就在他们刚刚挤过惊恐呆立的人潮,身影即将消失在西街巷口之际——
广场中央,那座高达十丈、金玉镶贴的佛陀巨像,掌心那正在由无数能工巧匠填充金玉的邪佛光影轮廓,那双紧闭的、模糊的眼睛位置…倏地亮起两点针尖大小、如同熔金流淌般、充满了贪婪、怨毒与无边饥饿的——邪金光点!
两点光点猛地锁定陆尘一行消失的方向!一股无形的、磅礴的、由整座城市民众疯狂信仰、贪婪、恐惧所凝结的庞大怨念洪流,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唤,疯狂汇聚向巨像掌心!那模糊的邪佛虚影,如同吸水的海绵,贪婪地吞噬着这污秽的愿力!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睁开那双流淌着贪婪金焰的眼眸!
“佛…主…归…临…天…赦…归…位…!”宏大却带着无尽诡异颤音的非人低语,如同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广场上所有狂热的信徒,瞬间僵首,如同提线木偶,眼神空洞呆滞!
“抓住亵佛邪魔——!就在城西——!”高台上的胖住持如同得到神谕,双目爆发出无比狂热的光,声音响彻广场!他手中的夜明珠法杖猛地指向城西!
所有僧人、净衣行者、乃至空洞的百姓…如同接到命令的僵尸,齐刷刷转向城西!人潮如黑色潮水,带着令人窒息的、如同控的僵硬杀气,汹涌而出,要将目标淹没、撕碎!
城西,奉佛城最破败不堪的一角。污水横流,棚屋低矮,歪歪斜斜挂着的招牌写着褪色的“城隍庙”三字。
庙宇狭窄破旧,瓦漏墙颓。泥塑的城隍爷和判官小鬼早己褪色剥落,蛛网遍布。唯有一个穿着灰布短褂、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扫地。
老者身形佝偻,动作却异常稳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手中一把破旧的、仿佛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秃头扫帚,轻轻划过青石板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不疾不徐,仿佛与尘世的喧嚣、与整座奉佛城的疯狂隔了万水千山。
陆尘一行带着惊魂未定的儒生狼狈撞进庙门,刚喘息片刻,便听得庙门外西面八方传来震天的、狂热的咆哮!追兵将至!
“大师!求借宝地暂避!”陆尘急促喊道。
老扫帚并未停顿,也未抬头,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陆尘一行人沾染的气息,尤其在林秋蓉身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感知到那纯净却庞大的玄阴母源,又在儒生身上掠过。感知到那点顽固的“异端”气息。
“唉…佛也好,魔也罢…”老扫帚的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沙哑低语,“老朽朽木,扫些枯枝败叶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手中那把秃头扫帚随意向前一挥。
嗡!没有光芒!没有灵力!只是那简简单单的扫帚扬起的微尘!如同被赋予了玄奥的法则轨迹!
沙尘飘散!一层无形无质、却又厚重如山、包容如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这座破败的小庙从里到外悄然包裹!
“邪魔在城隍庙!”
“亵佛者滚出来!”
“佛主神威!净化妖孽!”
狂热的僧人与被驱使的民众瞬间包围了破败的庙宇!各种佛光法器亮起!棍棒刀叉高举!试图冲入!
砰!砰!砰!
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所有冲在最前面的僧人、民众如同被巨锤击中,口喷鲜血倒飞而出!佛光法器触碰到那层无形之壁的瞬间光芒尽灭!
“佛怒金墙!保护邪魔!结阵!打破它!”胖住持在人群后惊怒交加地嘶吼!眼中那两点熔金般的邪光透过重重人墙,死死锁定着庙宇深处,满是贪婪与暴怒!他能感应到陆尘的气息就在里面,但整座庙宇的气息被彻底遮蔽、混淆!仿佛从这片天地间“抹去”了一般!
疯狂攻击无效!咒骂无效!庙宇如同废墟中的一片绝对孤岛。
庙内,陆尘等人松了口气。那老扫帚依旧佝偻着身子,如同最寻常的孤老,认真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尘土,每一扫帚都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道韵。
轰隆——!!就在奉佛城佛主影复生、引发惊涛骇浪般的动静之际!
距城不足百里的荒山乱谷深处,地面骤然塌陷!无数繁复诡异、闪烁着血色符文的石质祭坛从塌陷的地底升起!祭坛之上,熊熊燃烧着粘稠如血的、发出凄厉灵魂尖啸的火焰!
一道覆盖着暗红血焰的身影如同魔神般悬浮于祭坛上空!正是镇南天座下护法——血焰!
他面具下的双眼燃烧着纯粹的毁灭欲望,盯着下方祭坛中翻滚、惨嚎、迅速化为纯净血魂精华融入血色火焰的人影——那是他从周边数个村落的活人掠来,强行投入炼人血炉的“祭品”!
“主上需要力量…”血焰冰冷的声音如同钢刀刮过寒铁,手中一枚不断旋转的、由焚魂血煞凝聚的赤红罗盘,其指针疯狂地指向西北方,剧烈跳动!…这里有…足够的怨念…足够的地脉阴力…足够多的…蝼蚁!”他的目光投向奉佛城方向,那里庞大的、扭曲的信仰怨气如同黑暗中的篝火,清晰地印在罗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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