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铜钱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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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铜钱玄机

 

柳林屯的天,灰蒙蒙地亮了。阳光艰难地穿透低垂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浸透血与泪的土地上。河滩边那场惨烈的夜战留下的硝烟味还未散尽,混合着泥水和铁锈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民兵石头年轻的身体盖着白布,停放在老槐树下,几张悲戚的脸围在旁边,无声地抽泣。更多的乡亲则围在工作队驻地的破屋外,踮着脚,屏住呼吸,焦急地探听着屋里的动静。那里,王大壮生死未卜。

破屋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着王大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躺在临时拼凑的门板上,胸口和腹部缠满了被血浸透的布条,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周春妮和赵兰芝守在旁边,不停地用温水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手脚。赵兰芝强撑着病体,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将珍藏的最后一点止血消炎的土药粉小心地撒在伤口边缘,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各路神仙的名号。赤脚医生老吴头蹲在一旁,额头全是汗,他翻遍了药箱,能用的草药都用上了,可面对王大壮身上那几个狰狞的血窟窿,他摇着头,声音发涩:“伤得太重……失血太多……能不能熬过来,就看……就看他的造化了……得赶紧弄到西药,盘尼西林(青霉素)!光靠这些……悬啊!”

李铁栓像尊石雕般立在门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兄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次王大壮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都像刀子在他心上剜一下。杨队长脸色铁青,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悲愤、焦虑、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杨队长……” 周春妮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她摊开手掌,掌心托着两枚小小的铜钱。一枚是她在老槐树下桌角瓦片下发现的,干干净净;另一枚则浸透了暗红的血渍和河滩的污泥,边缘甚至有些变形——这是她从王大壮死死攥紧的手心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您看……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两枚铜钱上。昏黄的灯光下,铜钱表面的“XX通宝”字样模糊不清,但另一面,那个刻痕清晰的奇怪符号(?)和符号下方那个极小的数字刻痕“初六”,在血污和泥垢的衬托下,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醒目。

杨队长猛地停下脚步,两步跨到春妮面前,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染血的铜钱。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血腥气首冲脑门。他用指甲刮掉一点凝固的血泥,仔细辨认着那个符号和数字。那个符号,像三道断开的横线叠在一起,带着一种古老而陌生的意味。数字“初六”更是透着蹊跷。

“‘初六’?” 孙老蔫凑近看了看,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困惑,“像是……日子?可这卦不像卦,字不像字的东西,是啥?”

“不是日子。” 杨队长声音低沉,眼中锐光闪烁,“这是卦象!‘坤’卦的卦象!”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窗外,“坤为地,主顺,也主藏……这铜钱,是信物!是那帮鬼蜮联络的信物!符号代表身份或者指令,这‘初六’……极可能是某种行动的日期或者接头暗号!” 乱葬岗里那个枯槁黑影缓慢数着铜钱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坤卦?信物?” 李铁栓猛地转身,声音嘶哑,“杨队长,您是说……拿着这铜钱的人,就是藏在咱们屯里的另一颗‘钉子’?!”

“十有八九!” 杨队长用力点头,将那枚染血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那背后的阴谋,“大壮在生死关头攥住它,绝不是偶然!他要么是从杀石头的那个冷枪手身上扯下来的,要么……是临昏迷前,看到了什么和这铜钱有关的人或事!这是他用命换来的线索!”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众人头皮发麻。悲愤瞬间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刺骨的寒意。敌人就在身边!像毒蛇一样潜伏着!

“查!挖地三尺也要把这颗钉子挖出来!” 李铁栓双眼赤红,拳头捏得指节发白,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就从这铜钱和‘初六’查起!”

杨队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铁栓,老蔫,春妮,你们三个,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走到里屋,关上门,声音压得极低:“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秘密进行!春妮,你心思最细,回忆一下,除了在桌角瓦片下,还在哪里见过这种铜钱?或者,最近屯子里谁对铜钱、古物特别在意?谁的行踪有异常?”

周春妮蹙着秀气的眉头,努力回忆,小脸绷得紧紧的:“俺……俺就见过这两枚。平时……好像张守业叔以前没事爱在手里盘弄几个铜钱……还有……对了!” 她眼睛突然一亮,“前几天,就是货郎姚二来那次,俺好像看见他和东头的李寡妇,在村口老槐树底下说了几句话,李寡妇好像还递给他个啥小玩意儿,一闪……有点像铜钱的光……当时离得远,俺没看清。”

“李寡妇?” 孙老蔫眉头皱得更紧,“她男人死得早,孤儿寡母的,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实得很啊。她咋会跟姚二那货郎有牵扯?”

“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杨队长沉声道,“老蔫,你以清算组查对旧账的名义,去李寡妇家一趟,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姚二的消息,重点是留意她家有没有类似的铜钱或者异常东西。态度要自然,别打草惊蛇!”

“中!” 孙老蔫重重点头。

“铁栓,” 杨队长转向李铁栓,“你带两个绝对可靠的民兵,悄悄去张守业家!他被劫走或逃跑,家里肯定有痕迹!仔细搜查!特别是犄角旮旯!重点找找有没有这种铜钱,或者和‘初六’有关的字条、记号!张守业是糊涂蛋,但他家也可能是敌人利用的窝点!”

“明白!” 李铁栓眼中寒光一闪。

“春妮,” 杨队长最后看向少女,“你跟我去找老寿星!他老人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坤’卦和‘初六’合在一起,兴许能琢磨出点别的门道!另外,大壮急需盘尼西林救命!我马上写封密信,你立刻跑一趟区上联络站,务必亲手交给刘书记!说明情况,请求紧急支援药品!同时,把这两枚铜钱的情况也报上去,看上级能不能破译这符号和数字的确切含义!” 他快速写好一封短信,连同那枚干净的铜钱(染血的那枚作为关键物证保留)仔细包好,郑重地交给周春妮。

“嗯!俺这就去!” 周春妮将小布包紧紧揣进怀里,像捧着千斤重担,转身就往外跑,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屯外的小路上。

任务分派下去,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悲愤与警惕中悄然撒开。

老槐树下,老寿星裹着破棉袄,眯着眼,就着杨队长画在泥地上的“坤”卦符号(?)和“初六”两个字,枯瘦的手指捻着几根稀疏的胡子,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旱烟袋里的青烟袅袅上升,空气静得只剩下他缓慢的呼吸声。

“……坤卦……六爻皆阴,至阴至顺,厚德载物……” 老寿星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如同在讲述古老的传说,“可若用在邪道上……至阴,亦可主藏污纳垢,主暗中谋划……这‘初六’么,是坤卦的第一爻,爻辞是‘履霜,坚冰至’……踩着霜,就知道坚硬的寒冬要来了,是见微知著,早做防备的意思……”

杨队长凝神听着,眉头紧锁:“您的意思是,这‘初六’,可能是在提醒对方,行动要极其隐秘,如同踩霜而行,并且……预示着更大的阴谋(坚冰)即将开始?”

“有这可能……” 老寿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但这‘初六’,若当作日期解……眼下离‘初六’最近的日子,就是……”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五天后,农历五月初六!”

五月初六!杨队长的心猛地一沉!五天!敌人可能在五天后发动新的、更大的阴谋!

与此同时,孙老蔫挎着个记账的布包,敲开了李寡妇家那扇低矮破旧的院门。李寡妇是个面色憔悴的妇人,看到孙老蔫,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老蔫叔……您……您有事?”

“啊,没啥大事,” 孙老蔫努力挤出个和善的笑,拿出账本晃了晃,“工作队让俺们清算组再对对旧账,看看张万贵那老狗还有没有啥瞒下的黑账,牵扯到各家各户的。路过你这儿,顺便问问,你家当年……没借过张家的‘驴打滚’吧?”

李寡妇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俺家那口子在的时候,日子还凑合,没借过。” 她眼神有些躲闪。

孙老蔫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她简陋的屋子,嘴里继续唠着:“那就好,那就好。唉,这世道,可得擦亮眼啊。前阵子那货郎姚二,看着就不像好人,听说跟张万贵那伙有勾连呢!没上他当吧?”

李寡妇脸色明显白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没……没有……就……就买过两根针……他……他好像还问过俺家小子多大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

孙老蔫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买针啊。可得小心,别买到假货。对了,你家小子呢?”

“去……去河边挖野菜了……” 李寡妇眼神飘忽。

孙老蔫又闲扯了几句,没发现明显异常,也没看到铜钱的影子,只得告辞。临出门前,他瞥见灶台角落里扔着几个普通的“乾隆通宝”,并非那种带符号的铜钱。

另一边,张守业家则显得凌乱不堪。显然被翻动过。李铁栓带着栓柱和另一个民兵,仔细地搜查着每一个角落。炕席被掀开,破柜子被挪开,墙角的耗子洞都用棍子捅了。除了找到几块藏着的银元和几张发黄的旧地契(张万贵当年为笼络他给的),并无其他可疑物品,更没有那种带符号的铜钱。

“铁栓哥,这都翻遍了,啥也没有啊。” 栓柱有些泄气,脸上还带着失去战友石头的悲痛。

李铁栓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壁。难道线索断了?他不甘心。目光最终落在炕头那个熏得黢黑的土墙上。墙上糊着些旧年画和报纸,早己破烂不堪。他走过去,伸手在那些破烂的纸后面摸索着。突然,他的手指在墙缝深处,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他心中一凛,小心地抠了出来。借着破窗透进来的光,只见那是一小截被熏得乌黑的……玉石烟嘴!烟嘴一头断裂,看材质和样式,竟与当年孙老蔫从火场废墟里扒拉出来、指证刘迷糊放火的那半截烟嘴,极其相似!烟嘴内壁,还残留着一点黑乎乎的烟油子。

张守业家怎么会有这个?是巧合?还是……他心头疑云大起,立刻将烟嘴用手帕包好。

就在这时,周春妮气喘吁吁地从区上赶回来了,小脸跑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她径首冲进工作队驻地,顾不上喘匀气,急急地对杨队长说:“杨队长!信送到了!刘书记说盘尼西林非常紧缺,但他立刻想办法,最迟明天晌午派人送来!他还说……” 春妮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铜钱的事,他立刻上报!他还说,那个符号‘坤卦’在敌特组织里,有时代表‘潜伏’或‘策应’!至于‘初六’,很可能是行动日期!他还提醒我们,敌人可能利用传统节日做掩护,五月初六……离端午节很近!”

“潜伏?策应?五月初六!” 杨队长的心沉到了谷底。老寿星的推测被印证了!敌人果然在五天后有重大行动!目标是什么?丰产田?还是整个柳林屯?王大壮急需的药品有了希望,这算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李铁栓也赶了回来,将那截乌黑的烟嘴交给杨队长,并说了发现经过。杨队长捏着这半截烟嘴,看着上面残留的烟油,又看看桌上那两枚意义重大的铜钱,眉头拧成了死结。张守业的失踪,染血的铜钱,神秘的“坤卦”与“初六”,还有这半截突然出现的烟嘴……这些散落的碎片,如同迷雾中的鬼火,看似毫无关联,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深藏不露的黑暗漩涡。

“钉子……不止一颗……” 杨队长低沉的声音在压抑的屋子里回荡,“风……就要来了。”

他走到窗前,望向屯外那片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田野。丰产田的麦浪在晚风中起伏,沉甸甸的穗头预示着丰收的希望。然而,在这希望之下,一股更阴冷、更致命的暗流,正随着那个“初六”的临近,悄然涌动。那个枯槁黑影沙哑的声音,如同诅咒,再次萦绕在杨队长心头:

“……风,总会再起。”

风起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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