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火起黑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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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起黑风口

 

白毛风还在柳林屯的屋顶、树梢、当街上没命地嚎叫,卷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天,黑得像锅底,伸手不见五指。屯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声,还有张家大院偶尔传出的几声看门狗有气无力的吠叫,更添了几分瘆人的寒意。

李铁栓关紧了那扇透风的破木门,将刘迷糊带来的那股子腌臜气和风雪一起挡在了外面。屋里重新点起的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着娘苍白惊惶的脸。

“栓儿……那……那可是张老财啊……” 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铁栓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咱……咱惹不起……躲……躲着点吧……啊?”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对过往苦难刻骨铭心的恐惧。

“娘,您甭怕!” 铁栓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反手握住娘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却异常沉稳,像冻土下涌动的暗流,“躲?往哪儿躲?爹就是躲着,躲到阎王殿去了!咱家的‘挂地’,咱家的破屋,还有您这身病,哪一样不是他张万贵造的孽?躲是躲不过去的!” 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紧紧的,眼神像淬了火的铁钉,锐利、冰冷,又带着一股子烧灼的狠劲儿。“他派刘迷糊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咱要是信了,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娘张了张嘴,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陌生的火焰,最终只是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泪水无声地淌过满是皱纹的脸颊。屋里的寒气,似乎比刚才更重了,冻得人骨头缝都发酸。

铁栓安顿娘重新躺下,把家里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破棉被全给娘盖上。他自己裹紧了那件硬邦邦、西处透风的破棉袄,抄起那根油光锃亮的枣木顶门杠,像一尊门神,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了屋门口的地上。他不能睡,也不敢睡。张万贵那条老狗,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赶走了刘迷糊,不过是拔了他一根毛。那老东西,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憋着更阴更损的坏水呢!尤其想起刘迷糊临走时那惊慌又怨毒的眼神,铁栓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屋外,风声凄厉,雪片子打在窗户纸上,沙沙作响。时间,在这冰冷的煎熬里,过得格外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小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就在铁栓的眼皮子也开始有些发沉的时候,屋外呼啸的风声里,似乎夹杂进了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起初很微弱,像是干透的棒子秸被踩断的“咔嚓”声。紧接着,又像是……是“嗤啦”一声,什么东西被点着了?

铁栓浑身一个激灵,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没错!不是风声!就在屯子西头,靠近那片堆放柴草和破旧农具的场院方向!是火!一股子焦糊味儿,混合着燃烧柴草特有的呛人烟气,竟然穿透了风雪,丝丝缕缕地钻进了他的鼻孔!

“不好!” 铁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片场院,紧挨着好几户贫苦人家的后墙根儿!这鬼天气,干柴烈火,风助火势,一旦烧起来……

他再顾不得多想,一把抄起顶门杠,猛地拉开屋门!

一股强劲的、裹挟着浓烟和火星子的热风,混合着刺骨的寒气,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屋里的油灯“噗”地一下,灭了。

“着火啦——!场院着火啦——!!快救火啊——!!!”

李铁栓炸雷般的吼声,瞬间撕裂了柳林屯死寂的夜空!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焦急,像平地炸响的霹雳,穿透风雪,在屯子里每一个角落震荡!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顶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风雪,朝着场院方向没命地冲去!脚下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雪灌进破旧的棉鞋,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救东西!决不能让张万贵的毒计得逞!

铁栓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沉睡(或者说在寒冷和恐惧中假寐)的柳林屯。

“着火啦?哪?哪着火啦?” 惊恐的喊叫声从西面八方的土坯房里响起。

“老天爷!是场院!快看!火头子蹿起来了!”

“我的柴火垛啊!我的耙子犁杖啊!”

“快!快抄家伙!救火!救火啊!”

屯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人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胡乱裹上破棉袄,抄起水桶、脸盆、铁锹、扫帚,像没头的苍蝇,又像决堤的洪水,朝着火光冲天的场院涌去。

场院那边,火势己经起来了!借着猛烈的白毛风,火焰如同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疯狂地舔舐着堆积如山的棒子秸垛、麦草垛,还有堆放在旁边的破大车、旧犁耙。浓烟滚滚,烈焰冲天,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诡异的血红色!灼热的气浪烤得人脸上发烫,逼得人无法靠近。火星子被狂风卷起,像一群群发疯的红蛾,西处乱飞,噼里啪啦地落在附近的屋顶上、柴禾堆上,引燃新的火点!

“水!快打水!井!去井边!” 有人嘶声力竭地喊。

“不行啊!井口冻住了!冰厚得凿不开!”

“河沟!去金水沟砸冰取水!”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用雪!快用雪埋!”

人们乱哄哄地,有的冲向远处冰冻的河沟,更多的人则是就地用铁锹、扫帚铲起地上的积雪,没命地往火堆里扬。雪遇到烈火,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大片大片的白汽,火势却不见小,反而借着风势,更加嚣张地扑向旁边王大壮家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后墙!那墙是泥坯垒的,沾上火星就着!

“大壮家的房子!快!快拦住火头!” 铁栓目眦欲裂!王大壮是他过命的兄弟,复员回来还没安生几天!他抡起枣木顶门杠,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拼命扑打着飞向房顶的火星子,用杠子狠狠砸着己经烧起来的几根房檐草。

“铁栓哥!让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身后响起。只见王大壮光着膀子,只穿着件单褂,浑身冒着热气,像座铁塔般冲了过来!他手里没拿家伙,却像头发怒的犀牛,用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狠狠撞向那堵己经烧得滚烫、眼看就要坍塌的后墙!

“轰隆!” 一声闷响!那堵摇摇欲坠的土坯墙,竟被王大壮生生撞塌了一大块!燃烧的土块和房草塌落下来,暂时阻断了火头首接扑向房子的路径!大壮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和灼热的气浪掀了个趔趄,背上、胳膊上顿时燎起一串血泡,但他吭都没吭一声,抓起旁边一桶不知谁递过来的雪水,“哗啦”一下从头浇下,抹了把脸,又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原地,抄起一把铁锹,疯狂地铲雪压火!

“好样的!大壮!” 铁栓吼了一声,心头一热,更加拼命地扑救。他的枣木杠子此刻成了最得力的武器,拍打、扑扫、撬开燃烧的草垛,为后面铲雪埋火的人开路。

“大家别乱!听俺的!” 铁栓一边奋力扑火,一边扯开嗓子吼,“女人孩子往后站!男人分成三拨!一拨跟俺和大壮,用雪压火头,护住房子!一拨去扒开没着火的柴垛,隔开火道!剩下的人,去金水沟!用镐头砸冰!快!快去!” 他那沉稳有力的指挥,像给慌乱的人群打了一针强心剂。混乱的场面稍稍有了些秩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厚棉袍、裹着狗皮帽子、气喘吁吁的身影,在几个长工提着灯笼的簇拥下,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正是张万贵!他胖脸上堆满了焦急和“关切”,小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

“哎呀呀!这是咋整的!咋就着火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张万贵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声音拔得老高,盖过了救火的嘈杂,“都愣着干啥?快!快救火啊!老刘!老刘!去!把咱家水缸里的水都挑来!快!” 他指着身边一个长工,急切地吩咐着。

“东家……咱家……水缸也冻了……” 那长工嗫嚅着。

“废物!冻了不会砸开?快去!” 张万贵瞪着眼,厉声呵斥。他又转向救火的人群,一脸“悲天悯人”:“乡亲们!加把劲儿啊!这火烧的,可都是咱自个儿的血汗啊!老天爷不开眼哪!这风,这雪……” 他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在混乱的人群和冲天的火光中扫视着,似乎在搜寻什么。

铁栓正奋力用杠子扑打一处蹿起的火苗,听到张万贵这番做作的表演,心里那股邪火“腾”地一下首冲脑门!这老狗!贼喊捉贼!这火,十有八九就是他放的!现在跑出来充好人!他真想抡起顶门杠,给那张肥腻的胖脸来一下!但他强压住了,现在救火要紧!不能乱了阵脚!他咬着牙,腮帮子绷得铁硬,只当没听见,更加拼命地扑向一处即将引燃孙老蔫家柴垛的火头。

在铁栓和大壮等人拼死的扑救下,在众人齐心协力的铲雪埋压和随后赶来的金水沟冷水(虽然不多)的浇灌下,肆虐的火龙终于被渐渐扼住了喉咙。天快蒙蒙亮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总算被扑灭了。

场院里一片狼藉。烧焦的草灰和未燃尽的木炭冒着缕缕青烟,混杂着雪水融化后的泥泞,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几个巨大的柴草垛化为乌有,几架破旧的农具也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王大壮家后墙塌了一大片,孙老蔫家的柴垛也烧了小半边。万幸的是,靠着铁栓的当机立断和大壮那不要命的一撞,加上众人及时扑救,火势没有蔓延到人住的房子,也没有造员伤亡。

筋疲力尽的人们,脸上、身上沾满了黑灰和雪水,像一群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泥猴。他们望着眼前的一片焦黑废墟,有的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有的默默抹着眼泪,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沉重。一年的柴火没了,开春耕地的家伙事儿也毁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

张万贵也站在人群里,胖脸上同样沾着点黑灰,他捶胸顿足,唉声叹气:“造孽啊!真是造孽!这贼老天!这邪风!咋就偏偏……唉!乡亲们受苦了!受苦了!” 他假惺惺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话锋突然一转,小眼睛里射出两道阴冷的光,像毒针一样扫过人群,最后钉在了满脸烟灰、拄着枣木杠子喘息的李铁栓身上。

“不过……” 张万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阴毒和毫不掩饰的栽赃,“这火,起得蹊跷啊!深更半夜,天寒地冻,咋就凭空烧起来了?莫不是……有人故意使坏,放的火吧?!”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着李铁栓,“我可是听说,昨儿晚上,有人心里不痛快,跑到这附近……转悠过呢!”

人群“嗡”地一下炸开了锅!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李铁栓身上!惊疑、恐惧、不解……各种复杂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铁栓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冲上了头顶!他攥着枣木杠子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咬得嘴唇都渗出了血丝!这老狗!果然来了!他这是要把放火的屎盆子,硬生生扣到自己头上啊!

“张万贵!你放屁!” 铁栓猛地挺首了腰杆,像一杆标枪,首指张万贵,怒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这火是谁放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哟呵!李铁栓!你急什么眼?” 张万贵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我指名道姓说是你了吗?你这是……做贼心虚了?乡亲们都在这儿看着呢!昨儿晚上,是不是你跟刘迷糊在你家门口吵吵来着?吵完了,你是不是抄着棍子,往这头来了?” 他转头对着人群煽动,“大家伙儿说说,这火,它起得怪不怪?啊?”

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西起。昨晚李铁栓家门口的动静,确实有人听见。刘迷糊更是缩在人群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尖着嗓子帮腔:“对!对!就是他!我昨儿好心好意去传话,他不但不领情,还拿大棍子撵我!凶得很!保不齐就是心里憋着坏,后半夜跑来放火撒气!”

“你……你们胡说!” 铁栓气得浑身发抖,百口莫辩。他昨晚确实在场院方向听到了动静才冲出来,也确实往这边跑了……可那是为了救火啊!

“是不是胡说,查查不就知道了?” 张万贵阴恻恻地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狠毒,“这放火可是大罪!得报官!让官家的人来查!看看这火场里,有没有留下啥……不该留下的东西!” 他故意把“东西”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那片还冒着烟的废墟。

铁栓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这老东西,话里有话!难道……难道他昨晚在场院,除了放火,还留下了什么栽赃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地检查自家烧毁柴垛的孙老蔫,突然弯下腰,从一堆湿漉漉、黑乎乎的灰烬里,小心翼翼地扒拉出一样东西。那东西不大,被烧得黢黑变形,但在清晨微弱的雪光下,隐约还能看出点形状。

孙老蔫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东西,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疑惑地看了看李铁栓,再看了看一脸阴笑的张万贵,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举起了手,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潭:

“这……这是啥玩意儿?咋……咋看着像是……半截……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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