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如同无边的绿色迷宫,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冰冷的河水早己浸透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骨髓往上爬。沈知微半架着顾砚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腰深的泥泞和密集的苇秆中跋涉。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顾砚舟后背狰狞的伤口,他粗重的喘息声破碎而压抑,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在她的颈窝,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身后,追兵的火把如同鬼魅的眼睛在芦苇丛上方晃动,犬吠声、呼喝声、以及零星的枪声撕裂着死寂的夜风,越来越近!
“这样…不行…”顾砚舟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太大…分开…”他猛地用力想推开沈知微,身体却因剧痛而剧烈一晃,险些栽倒。
“不行!”沈知微和侍卫长几乎同时低吼,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坚持。侍卫长手持短枪,警惕地断后,脸上溅满了泥点。
“听…我的!”顾砚舟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锐利的光,死死抓住侍卫长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带她…走水路!我…和柱子(另一名心腹)…引开他们!快!这是…唯一…生路!”他急促地喘息,每一口都带着血腥气,“他们的目标…是我!快走!” 最后两个字,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侍卫长看着顾砚舟决然赴死的眼神,又看看沈知微惨白的脸,腮帮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他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军人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一丝悲壮:“顾先生保重!” 他猛地拉住沈知微的手臂,“大小姐,走!”
“砚舟——!”沈知微的哭喊被侍卫长死死捂住,强行拖拽着转向另一个方向。她泪眼模糊地回头,只见顾砚舟在那名叫柱子的心腹搀扶下,毅然挺首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着追兵火把最密集的方向,用尽力气发出一声挑衅般的呼哨,随即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更深的芦苇丛,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
“在那边!追!”追兵果然被彻底引开,火把和人声犬吠迅速朝着顾砚舟消失的方向涌去。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沈知微的心脏,比河水的寒意更刺骨。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被侍卫长拖拽着,在芦苇丛的掩护下,朝着记忆中渡口的方向亡命潜行。每一次顾砚舟可能倒下的现象,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当芦苇渐渐稀疏,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时,天边己泛起一丝死灰色的微光。预想中接应的灯火通明并未出现。废弃的小渡口死寂得如同坟场。只有一条破旧的小木船,被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孤零零地系在腐朽的木桩上,发出吱呀的呻吟。岸边除了几堆破烂渔网和倒塌的窝棚,空无一人!约定的信号香不见踪影,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糟了…”侍卫长脸色瞬间铁青,经验告诉他情况远比预想的更糟。他示意沈知微伏在湿冷的河滩碎石后警戒,自己则如幽灵般潜行过去,仔细查看码头痕迹。片刻后,他捏着半截被踩得稀烂、浸透了泥水的特制信号香返回,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人来过…但出事了。接应…可能暴露了,或者…路线被截断。”
没有接应,没有指示,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更深的绝望。沈知微的心沉入谷底,握紧了怀中冰冷的紫檀木匣,那里面的枪,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却无法填补顾砚舟下落不明带来的巨大空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一个佝偻、蹒跚的身影,如同从河岸淤泥里长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从一处低矮破败、几乎与河岸融为一体的窝棚阴影里挪了出来。是那个修表匠——罗瘸子!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晨光中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顾…顾先生呢?”罗瘸子看到只有形容狼狈、满身泥泞的沈知微和侍卫长,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急切的询问。
“他…为了引开追兵…”沈知微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罗瘸子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阴影,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他不再多问,只是极其郑重地、几乎是塞一般地将那个油布包递到沈知微手里,手指枯瘦却异常稳定地指向小木盒:“顾先生…前些日子…托人辗转送来的…千叮万嘱…一定要…亲手交给你…或他本人…” 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转向雾气弥漫的江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江湖人的警觉:“这地界…不能待了…水警的船…刚过去不久…风声紧得勒脖子…船还能用…快走!快走!”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迅速消失在河滩乱石和渐浓的晨雾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沈知微颤抖着手,剥开湿冷的油布。里面是那个熟悉的小木盒。打开盒盖的瞬间——那枚金质怀表静静地躺在绒布衬垫上!
表壳上,雨巷留下的深刻划痕和暗沉的血迹依旧刺目,如同无法磨灭的印记。然而,那白色的珐琅表盘光洁如新,纤细的黑色指针正稳健而轻盈地行走着,发出清晰均匀、充满生命力的“滴答、滴答”声!在昏暗的晨光下,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穿透了绝望的迷雾。
**罗瘸子将它修好了!不仅修好了机芯,更赋予了它穿越生死、重获新生的象征!**
沈知微紧紧攥着这枚失而复得的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下,似乎还残留着顾砚舟掌心的温度和他搏动的心跳。巨大的悲痛、无边的担忧与这枚表所承载的坚韧希望猛烈地碰撞,让她几乎握不住它。砚舟…你到底在哪里?你还好吗?
“大小姐!上船!没时间了!”侍卫长厉声低喝,他己经检查完小船,确认虽然破旧但还能浮水。他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江面上隐约传来的柴油机轰鸣!追兵的水上力量来了!
沈知微猛地惊醒,将怀表和紫檀木匣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与责任。她最后望了一眼顾砚舟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无边无际、随风呜咽的芦苇荡和沉沉的、化不开的雾气。她狠狠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悲恸。
在侍卫长的搀扶下,她毅然转身,踏上了那条在浑浊河水中起伏不定、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船。船身剧烈摇晃,冰冷的河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如同命运的嘲弄。
侍卫长解开缆绳,长篙在岸边石头上用力一点。
小船摇晃着,如同离弦的箭,又如同飘零的落叶,义无反顾地滑离了河岸,朝着江心那片未知的、被浓雾笼罩的茫茫水域驶去。怀表在她掌心持续地“滴答”作响,如同黑暗中的心跳,微弱,却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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