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饥荒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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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饥荒炼狱

 

黄土高原的朔风,被中原大地的灼热与死寂取代。火车在破败的轨道上呻吟着停下,最后一段通往重灾区的路,只能靠双腿。沈知微跳下摇摇晃晃的骡车,脚踩上龟裂的、如同巨大蛛网般蔓延的土地时,一股混合着焦糊、腐烂和浓烈绝望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眼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目光所及,大地一片焦黄。曾经青翠的田垄只剩下枯死的禾茬,在灼热的阳光下扭曲着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树木光秃秃的,树皮被剥得精光,露出惨白的树干,如同指向苍穹的绝望骸骨。倒塌的土坯房比比皆是,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蜷缩的、一动不动的人影。更多的,是成群结队、目光呆滞的灾民,如同沉默的幽灵,在龟裂的大地上缓慢蠕动。他们衣衫褴褛,形销骨立,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对食物最原始的、近乎疯狂的渴望。

路边,倒毙的尸体无人掩埋,在烈日下散发出浓烈的恶臭。苍蝇如同黑色的云团,嗡嗡地笼罩其上。几只野狗在远处逡巡,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绿光。空气里,死亡和绝望是唯一的味道。

沈知微作为边区医疗赈灾队的一员,被分配到一个叫“龙王沟”的重灾区。这里的景象,比路上所见更甚。所谓的“粥棚”,不过是几口架在露天的大锅,锅里的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水面漂浮着屈指可数的谷壳。粥棚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每一个都瘦得脱了形,眼巴巴地盯着那翻滚着可怜气泡的锅底。维持秩序的战士声嘶力竭,但在绝望的求生本能面前,秩序是如此脆弱。一次小小的推搡就能引发一片混乱和踩踏,惨叫声、哭喊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

“观音土!观音土!吃了不饿!” 一个嘶哑的吆喝声从不远处传来。

沈知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守着一堆灰白色的泥土,正用破碗分给围拢过来的灾民。那泥土细腻,呈现一种诡异的灰白光泽。她心头猛地一跳——这就是顾砚舟曾提过的观音土(高岭土)!人吃了根本无法消化,只能暂时填塞肠胃,最终会腹胀如鼓,活活憋死!

她正要上前阻止,一幕惨剧己在她眼前上演。

一个抱着婴儿、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年轻母亲,踉跄着挤到土堆前,用仅剩的力气抢了小半碗土。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旁边一个稍微避风的土坎下。婴儿在她怀里气息微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颤抖着,将碗里那点灰白色的泥土倒进嘴里,用唾沫艰难地搅拌成糊状,然后掰开婴儿的小嘴,一点一点地往里塞!

“不要!不能吃!” 沈知微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但晚了!

那婴儿本就极度虚弱,吞咽了几口泥浆,小小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像一只被吹胀的气球!婴儿痛苦地抽搐着,小脸憋得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母亲惊恐地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地哭喊:“娃!娃!你咋了?吃了就不饿了啊娃!”

不过片刻,婴儿的抽搐停止了,小小的身体僵硬在那鼓胀得可怕的肚皮下,再无声息。

母亲呆滞地看着怀中断气的孩子,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她猛地抓起地上散落的观音土,一把一把疯狂地塞进自己嘴里,干裂的嘴唇被泥土染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

“呕——!” 强烈的恶心和巨大的悲愤如同重拳,狠狠砸在沈知微的胃上!她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胆汁混合着酸水灼烧着喉咙。她跪在滚烫的土地上,看着那母亲麻木地吞食着泥土,看着那死去的婴儿鼓胀的小身体,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怆几乎将她击垮。

这就是她要面对的!这就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微光”要照亮的黑暗!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不再吃土!这个信念,从抽象的理想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具体、更加不可动摇!

她猛地擦去嘴角的污物,站起身。眼中所有的迷茫、恐惧和不适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取代。

行动!必须行动!

她找到负责龙王沟赈灾点的干部,利用自己组织协调能力和“沈大小姐”身份对某些旧乡绅残余的震慑力(尽管她厌恶这种身份),强力接管了粥棚秩序。她调集人手,用木栅栏隔出通道,严格区分妇孺优先区,安排身强力壮的战士维持秩序,对任何试图争抢插队的壮年男子毫不客气。清汤寡水的粥,至少能保证最弱小的人先喝上一口。

她带头深入最危险的疫区。霍乱和伤寒己经开始蔓延,废弃的窝棚里躺满了等死的病人,恶臭熏天。沈知微不顾劝阻,戴上简陋的口罩,挽起袖子,亲自为病人清洗污秽,喂水喂药(虽然药品奇缺得可怜)。她看到蛆虫在溃烂的伤口上蠕动,看到垂死的老人浑浊眼中流下的泪水,她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极度不适,动作却越发沉稳。

她翻出沈文渊密室托付的那个小匣子。里面除了母亲的玉佩,还有几根金条和一些金银首饰。她没有丝毫犹豫,找到当地一个尚有良心的老药商(冒着被军统或日伪发现的巨大风险),变卖了所有首饰和一根金条,换回了几盒极其珍贵的磺胺注射液和几袋被商人囤积居奇、价格飞涨的陈年粗粮。

当她带着药品和粮食回到赈灾点,看到那些濒死的病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风霜和烈日迅速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黝黑。那双曾被誉为“秋水为神”的眸子,沉淀下悲悯与坚毅的光芒。粗布衣裳沾满泥污和汗渍,双手因为劳作和接触病人而布满细小的伤口和裂口。昔日的绝世容颜被苦难重塑,洗尽铅华,呈现出一种圣洁而坚韧的力量之美。

一天傍晚,她抱着一个奄奄一息、因高烧而抽搐不止的孩子,坐在简陋的医疗棚外,轻轻哼唱起一首模糊记忆里的摇篮曲。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疲惫而专注的侧影,孩子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这一幕,被许多灾民默默看在眼里。不知是谁先开始,低低地唤了一声:“活菩萨…”

这称呼如同星火,在绝望的人群中悄然传开。

就在此时,负责情报联络的同志带来了一个消息:附近县城里,一座日军重兵把守的大型弹药库内,囤积着大量的军粮!那是日军为长期作战储备的给养!但守备极其森严,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知微看着怀里刚刚退烧睡去的孩子,又望向远处粥棚前排着长队、眼巴巴等待一碗稀粥的灾民。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她需要一个最了解如何撬开敌人硬壳的人。

她的目光,投向了北方,边区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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