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大的布料批发市场，人声鼎沸。
空气中混杂着棉麻的尘絮、机器的油耗味和伙计们身上的汗味，各种气味交织成一种独特的市井喧嚣。拖着小推车的工人扯着嗓子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声穿透而过，将这片嘈杂推向极致。
叶晚对这片喧嚣毫不在意。她穿梭在如山堆积的布料中，指尖划过一匹匹质感各异的料子，时而捻起一角，对着光看纹理，感受其在光线下的细微变化；时而拉扯一下，感受布料的垂坠感和韧性。她的目光专注而挑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己化为背景。
她需要一种特殊的丝线，金银交织，既要坚韧到能承受反复的缝制和撕扯，又要能展现出蝴蝶翅膀脉络那种脆弱又细腻的光泽。那将是她新系列的核心元素——破茧成蝶，却又带着一丝被撕裂的痕迹。
“老板，这个银葱线怎么说？”她停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摊主是个叼着烟的大爷，正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对来往的顾客爱搭不理。
大爷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伸出两个指头：“二百一卷，爱要不要。”
叶晚拿起线在指尖绕了绕，感受着它的硬度，又凑近了闻了闻，一股工业染剂的刺鼻味道。她放下线，摇了摇头。光泽太死，韧性也不够，绣不出她要的撕裂感。
她转身准备走向下一家，脚步却猛地顿住。
一辆黑得发亮的宾利慕尚，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无声地停在市场入口，像误入贫民窟的王子，车漆亮得能照出人影。旁边的摊贩和顾客纷纷侧目，好奇这豪车的主人为何会驾临这烟火气十足的地方。
车门打开，陆景川迈步而出。一身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剪裁利落，衬得他身形挺拔，眉眼冷峻。他一丝不苟地绕到另一侧，为副驾驶座的女人拉开车门，动作熟稔。
沈佳妮穿着一袭最新款的香奈儿白色连衣裙，小心翼翼地探出脚，那双精致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她似乎生怕沾上地面的污渍。一下车就挽住陆景川的手臂，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娇嗔与甜蜜，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宣示主权。
空气，在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似乎凝固了。
沈佳妮脸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随即化为一种毫不掩饰的、胜利者般的得意。她的目光轻蔑地上下扫视着叶晚，从她朴素的T恤牛仔裤，到脚上那双沾了些灰尘的帆布鞋，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陆景川的目光落在叶晚身上，没有半分波澜，冷得像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那张曾让她心动不己的脸，此刻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沈佳妮娇笑着，主动挽着陆景川朝她走来，高跟鞋踩在脏污的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故意的炫耀。
“哎呀，这不是叶晚吗？”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摊位的人都看过来，目光带着几分八卦和审视，“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是在……给家里挑桌布吗？还是打算开个小裁缝店？”
她捂着嘴，故作惊讶，那双眼睛里全是看好戏的挑衅，仿佛叶晚的出现，就是为了衬托她的光鲜亮丽。
叶晚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摊位上那些杂乱的布料，仿佛眼前这两个人，不过是两团碍眼的空气。她甚至拿起旁边一匹俗艳的亮片布，对摊主大爷说：“大爷，这种布，是不是特别适合那种没什么品味，又想拼命告诉别人自己有钱的人？穿上它，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努力’。”
摊主大爷终于睁开眼，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沈佳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哼了一声：“可不是嘛，穿身上跟个移动迪斯科球似的，晃眼睛，还显得人廉价。”他话音未落，沈佳妮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连陆景川的眉心也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沈佳妮强忍怒气，攀着陆景川的手臂，将身体贴得更近，声音愈发娇嗲：“叶晚，你别怪景川心狠。有些圈子，不是挤进来就真能融入的。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别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叶晚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拿起另一卷成色不错的金线，又从一堆线里翻出了刚才看过的那卷银线，一起拍在摊主面前。“大爷，这两卷，一百五，卖不卖？我还要点零碎的边角料，随便给点就好。”
大爷吐掉烟屁股，乐了：“小姑娘会砍价啊。行，卖你。边角料随便拿。”
叶晚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点清了递过去，接过线和一小袋边角料，转身就走。
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给陆景川和沈佳妮一个眼神。她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步伐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日常采购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她挺首的背影，像一把出了鞘的刀，决绝，锋利。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一阵阵钝痛。原来，再见时，痛楚并不会减少，只是被一层更厚的冰封存了起来。
那张冷漠的脸，那个冰冷的背影，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丝残留的念想。
陆景川看着她平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怨恨。她只是单纯的，彻底的无视。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他心里，带来一种陌生的、让他不悦的烦躁。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狼狈不堪、哭哭啼啼的女人。
可她没有。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单薄，却无比倔强，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很快就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残影。
陆景川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景川，你看什么呢？”沈佳妮不满地摇了摇他的手臂，声音里的甜腻带上了一丝尖锐，“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快走吧，我新买的鞋子都要脏了，这灰尘也太大了。”
陆景川这才回神，他看了一眼沈佳妮脚上那双纤尘不染的白色高跟鞋，又想起刚才叶晚那双沾着灰的帆布鞋，和她专注挑选材料时眼里的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开。他发现，叶晚的眼神里，己经没有了过去那种小心翼翼的爱意和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锐利的光芒。那光芒，甚至让他感到一丝被挑战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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