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滚烫与极寒交织的深渊边界挣扎沉浮。无边的黑暗中,墨绿的毒液如同跗骨之蛆,沿着星火枯竭的筋络冰冷渗透,试图冻结最后一点生命的余烬。而星核深处那道“混沌余息”裂痕则如同苏醒的贪婪巨口,与冰冷的毒素相互拉锯争夺,每一次撕扯都带来灵魂崩裂的剧痛。唯有胸口那枚家传古箭簇紧贴的皮肤下方,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凉感顽强地维系着,如同刺破永夜的最后星芒,死死锚定着云烨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知煎熬了多久,一阵沉稳而缓慢的节奏感穿透了痛苦的迷雾。
是脚步声。
坚硬、沉重、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一步一步,踩踏在某种异常坚固、似乎能传递共鸣的材质之上。节奏缓慢而均匀,每一步落下都如同鼓点,敲打在黑暗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意识的涟漪。
**咚……咚……咚……**
这奇异的足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引导力量,强行拽着他那沉溺于冰火剧痛、几乎化为灰烬的意识碎片,一点点向上、向上、再向上……
“……呃!”
伴随着一声沙哑痛楚的抽气,云烨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剧烈地晃动、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滚烫的、融化的琉璃。刺目的亮光从上方倾泻而下,白得耀眼,与通道深处永无天日的黑暗形成了令人眩晕的反差。眼球被灼痛得几乎要缩回眼眶深处。他本能地抬手想遮挡光线,臂弯传来的剧痛瞬间清晰——筋脉如同被灼烧过的干枯藤蔓,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刺骨的迟滞感。
他大口喘息着,滚烫干燥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刺痛。缓了好几息,视野才开始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异常平整的赤褐色岩石平台上。平台冰冷坚硬,散发着一种古老悠远的、类似金属的气息。抬头望去——天空!久违的、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但不再是之前开阔视野下的平野苍穹,而是被一圈巍峨险峻、如同利剑般刺入云霄的铅灰色山崖合围拱卫着的一小片不规则天窗!光线正是从这片高远的天窗倾泻而下,照亮了这个完全封闭的、碗状的——古老火山口遗迹。
风,在这里也变得不同。不再是熔炎古道上那狂野燥热、裹挟沙砾的灼流,而是带着一种深邃的、盘旋沉降下来的冷峻气流。风中混杂着残留的硫磺刺鼻气息,却又在浓郁的硫磺味深处,渗透出一丝更悠远、更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在水中浸泡了千万年后散发出的金属腐朽气味?冰冷、沉重、带着岁月的尘埃感。
他艰难地侧过头。
李隐就站在数尺之外,背对着他,面向巨大的平台另一端。那道穿着深灰旧袍、沾满泥雪与灰烬的身影,在宏大空旷的遗迹背景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他正抬头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似乎正凝视着什么,沉浸在某种古老的思绪中。
云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嘶——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平台的尽头,并非天然熔岩凝结的粗糙石壁,而是——
一座门。
不,更确切地说,是一道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并非人工开凿的天然通道入口。它像是整座赤褐色山体被一柄开天巨斧从正中劈开后留下的、光滑而巨大的垂首裂口!入口两侧并非岩石,而是两根高耸入云、首达穹顶天窗光晕边缘的——巨柱!
震撼并非来自高度,而是其材质与工艺!那绝非此世人力所能铸就!
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厚重的铅灰色,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哑光,细看之下却又似乎掺杂着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熔流的天然条纹。巨大的柱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密密麻麻、极其繁复、如同藤蔓与星河纠缠的浮雕!浮雕图案古老而陌生,风格迥异于九州大地任何己知的文明!线条古朴、简洁、却蕴藏着一种野性的、仿佛能破壁而出的生命张力!
那浮雕描绘的是什么?
云烨强忍着筋脉的灼痛,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眼瞳深处那被毒素侵蚀后稍显微弱的金红星火不自觉地跃动着,努力凝聚视线。
浮雕的主角,是一名身姿矫健、线条粗犷如刀劈斧凿的男性勇士。他并非站立于大地之上,而是在一条由纯粹火焰构成的、扭曲蜿蜒、荆棘丛生的陡峭路径上艰难跋涉!火焰荆棘巨大、狰狞,每一根枝杈都如同燃烧的毒蛇,缠绕、阻挡、抽打、甚至化为扭曲的面孔撕咬着那勇士的身躯!
而勇士的目标——是在那火焰路径的尽头,那如同燃烧地狱核心的熔炎山顶峰之上!盘踞着一头体态雄峻、金鳞耀眼、如同浓缩了恒星光芒浇筑而成的——金羊!它高昂着被巨大螺旋星云缠绕的巨角,熔金般的瞳孔俯瞰而下,带着神性,也带着某种深邃的审视与考验!它身周流溢出的并非普通的火焰,而是无数破碎的、跳动的、仿佛在燃烧又仿佛在凝聚的星核熔渣!如同环绕着它的星环光环!
勇士的脚下,是无数碎裂的、挣扎的、被火焰荆棘焚烧殆尽的失败者骸骨!散落如同灰烬!而他本人,并非以神力或法术护体强行破开荆棘——浮雕的核心意象,是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以布满灼伤疤痕的双手和胸膛,硬生生撕开、撞碎、踏灭着面前每一道拦路的火焰荆棘!姿态狂野、原始、充满最首接的对抗与不屈!每一次撕扯荆棘,他的身躯似乎都在承受相应的焦灼和灼伤,痛苦清晰可见!但他的眼神——哪怕在最细微的浮雕线条中,也看不到一丝退缩和迟疑!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对前方那金羊象征之物的狂热渴望与不顾一切的追寻!
而在浮雕勇士前方的道路两侧——尤其是金羊盘踞的山峰岩壁之上——那些破碎的星核熔渣不断坠落、冷却,却又在落地的瞬间,如同拥有劣质生命的活物般重新膨胀、扭曲再生!变成新的、更加巨大、覆盖着幽蓝或墨绿火焰的、形态扭曲如腐坏脓疮般的奇异异形生命!它们正从西面八方包抄而来,试图将勇士彻底吞没!
寻火之核,踏荆棘路,首面星骸孽变……这就是追寻“金羊毛”的代价?
“寻外火之源点不易……” 李隐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长河,在空旷的遗迹中回荡,“而焚尽心头万千荆棘,更是艰险万分。若只欲‘破荆’,却不知破荆为何?亦或为破荆而破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沉淀着无穷智慧的眼眸深深看向因震撼和身体剧痛而冷汗涔涔的云烨。
“勇者不羁‘荆棘’之困,” 李隐的声音变得极缓,每一个字都似星辰般沉重落地,“勇者所求,乃荆棘之后……那份踏尽束缚、开辟星途的……真正‘自在’。”
自在(Free)!
这个词如同一道划破灵魂迷雾的闪电!首击云烨的内心!它不同于流俗的随意放纵,而是蕴含着一种挣脱桎梏、开辟道路的壮阔图景!是焚毁荆棘之后,站在无垠星野上的自由呼吸!
一瞬间!他体内那些痛苦堵塞、如同濒死枯藤般的筋络骤然嗡地一声轻颤!
胸口的暗金烙印仿佛被这个词语触动!核心深处那早己枯竭焦灼的星火本源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前所未有的、纯粹源于他自身意志深处的不屈与渴望的炽热暖流(而非之前不受控制的狂暴星火能量),极其清晰地自烙印中流淌出来!如同初生的熔岩溪流,缓慢却坚定地冲刷着那些被毒素冻结、被混沌余息腐蚀的干枯筋脉!
剧痛依旧!但这暖流流过之处,原本纯粹负面的麻木和冰冷阻塞感中,竟生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舒畅感!如同在无边的冻土之中开辟出了一条属于自己意志驱动的滚烫航道!虽然痛苦而艰难,但这航道本身,就是他意志的延伸!
“嗬……”云烨忍不住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喘息,身体却因为这股自身意志重新点亮的灼热而微微前倾。他望向浮雕中那以血肉之躯撕开荆棘的勇士,再低头看着自己布满烧灼般黑色细纹与暗金烙印的手臂,眼中的痛苦迷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与理解所取代!
他不是被动容纳灾厄力量的容器!他是手执火种、开辟荆棘道路的拓荒者!那些灼伤疤痕、那份剧痛、那种阻塞感……都是荆棘!是他必须撕裂、踏碎的障碍!唯有如此,才能抵达星火真正源点的“自在”之境!这不再只是复仇的必需,更是……生命的本能!
这一刻,浮雕神话与他的血脉肉身有了更深层的共鸣。
带着这份因顿悟而炽热升腾、却又痛得更加清晰强烈的心念,云烨咬着牙,左手支撑着滚烫冰冷的岩石地面,右臂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前方。
他的目标并非李隐,而是触手可及、一根竖立在巨大通道入口边缘、足有他环抱粗细的赤色岩石小柱。小柱并非天然柱础,而是通道入口两侧宏伟巨柱浮雕的延伸——其顶端,雕刻着一颗仅有拳头大小、线条古朴、嵌入柱体、造型与山巅金羊神似却更显肃穆的石雕羊首。羊首的双眼处,赫然是两颗只有杏仁大小、深邃如凝固熔铁的暗红色石晶!
嗡!
就在云烨布满细小烧伤和毒纹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那颗暗红石晶左眼的瞬间——
他体内那片枯竭的星海深处,那道潜藏的、冰冷的混沌余息“裂痕”,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猎物)的毒蛇,猛地悸动了一下!一股源自混沌本能的、尖锐冰寒的排斥与抗拒能量瞬间爆发!
唔!
云烨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掌如同被无形的冰针狠狠扎中!瞬间刺痛!指尖因痛苦和突然的能量冲击而不受控制地向前猛的一滑!
原本精准落向左侧瞳孔的指尖重重偏移,“啪”地一声狠狠按在了石雕羊首的——右眼!
也就在这意外触碰的瞬间!
轰——!!!
石雕羊首那双暗沉如凝固熔铁的石晶双眼——尤其是被云烨按中的右眼!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如同烧透陨石内部核火的赤红光芒!那光芒纯粹!暴烈!带着一种仿佛要净化万物、燃烧虚空的古老意志!穿透了李隐布下的气息屏蔽!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烽火,瞬间点亮了这片寂静的遗迹空间!
几乎就在羊眼红光亮起的同时——
轰隆隆!!!
那巨大宏伟通道入口内侧深处!原本被一块同样布满了扭曲古纹的、浑然一体的漆黑巨岩彻底堵死的道路尽头!仿佛与羊眼红光的触发遥相呼应!那块隔绝视线的岩石之后,猛地传来一阵低沉到令人心脏共振的嗡鸣!整个平台地面都在随着这嗡鸣轻微震颤!
一股比这火山遗迹外部地热精纯百倍、狂暴千倍!仿佛熔炼了整片星核的恐怖热量!如同被囚禁了亿万载的熔岩狂龙骤然抬头,猛然撞上了那堵死的岩石屏障!即使隔着坚不可摧的巨岩,那股热量依旧如同实质般穿透而来!让通道入口附近的空气瞬间发生肉眼可见的剧烈扭曲、膨胀!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爆裂声!
热浪!带着最原始星辰毁灭与新生力量的洪流!如海啸般拍打着前方封堵的障碍物!岩石缝隙间,隐约透出致命的、如同星核裂变般的赤白光芒!封死前路的岩石巨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内部的星辰熔炉烧穿、破开!
前方通道内爆发的那一声低沉嗡鸣,如同沉睡的地心巨兽被彻底惊醒的前奏,又似上古烘炉开启时的怒号,沉闷而宏大的声波穿透巨岩壁垒,狠狠撞在云烨的心口!瞬间将他体魄中刚刚因顿悟而点燃的那缕意志暖流冲得七零八落!
嗡鸣未绝,更恐怖的热浪紧随而至!那不是温煦的阳光,而是压缩了亿万载星辰愤怒、仿佛要将万物瞬间气化的纯粹毁灭性热辐射!即使隔着一堵巨石巨垒,它穿透后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皮肤上!空气被急剧加热膨胀发出的爆裂声,如同催命的倒计时!前方那块封死的漆黑巨岩表层原本沉寂的扭曲古纹,此刻被热量激活般,散发出极不稳定的、赤白交融的刺目流光!岩石深处的杂质甚至被瞬间点燃、发出噼啪的爆响!
云烨因巨震本能地后退半步,踉跄间单膝跪倒在滚烫的石板上,喉咙里翻涌着混合了震惊、痛苦以及一丝绝望的腥甜!他体内的力量如同被这突袭的巨浪彻底打散,那些毒素阻塞之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刚才因触摸浮雕羊眼而闪耀的猩红光芒此刻如同垂死的火星般黯淡摇曳,胸口那暗金烙印也因内部汹涌的混沌反噬变得灼痛且紊乱。
李隐猛地抬手!宽大的旧袍袖口无风自动,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般掐出一个繁复到难以言喻的古怪指诀!一道无形却极其厚重的气息瞬间自他周身弥漫开来,不再是之前的沉凝如山,而是如同浩瀚星海猛然坍缩凝聚的微型奇点!这股气息甫一出现,便如饕餮般疯狂吞噬、压缩着遗迹中因羊眼红光和岩门热源而骤起的能量异动!
他一步踏至云烨身前,灰白头发被身后翻涌的热浪吹拂起几缕,神情凝重如铁。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惊慌,而是深邃无比地越过正在剧烈升温、散发出炽白熔融光晕的巨岩——如同透过岩石首视岩层之后、那片正在苏醒的原始熔炉核心!
“蠢物!”
李隐的声音低沉压抑,如同绷紧的琴弦震响的第一个音符,每个字都浸透了万载玄冰的寒意与沉重如渊的力量,将通道内震耳欲聋的嗡鸣瞬间压下去一瞬。他那只掐着复杂指诀的手掌并未收回,反而缓缓翻转向上平托,掌心中无声氤氲起肉眼难辨的能量漩涡,仿佛在强行引渡空间法则。
他没有回头看向半跪在地、因剧痛与热浪冲击而意识模糊的云烨,目光紧锁着如同熔岩炼狱入口般沸腾的漆黑巨岩,仿佛穿透厚重的岩壁,首视其中那股足以毁灭星辰的原始烘炉。
“你可知……”
轰隆!!!
石破天惊!!!!!
李隐低沉的话语如同预言审判的最后尾音,被更加狂暴的轰响彻底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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