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光环”如同一层粘稠厚重的油污,紧紧裹挟着江安。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对抗无形的压力,每一次试图思考图书馆之约的细节,那源自本能的恐慌和排斥感便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试图绞杀她的意志。
白天,她借口身体不适,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靠着葡萄糖水和顽强的意志力,一遍遍模拟着夜间行动的可能路径、应对方案,与那令人窒息的孤立感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
傍晚时分,节目组安排了自由活动。别墅里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嘉宾都去了海边散步或餐厅。江安强迫自己走出房间,来到相对空旷的客厅。
仅仅是穿过走廊,与一个路过的清洁工擦肩而过,那瞬间爆发的、想要立刻退回房间的冲动就让她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坐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摊开一本厚重的《政策法规汇编》,书页成了隔绝外界视线的盾牌。
风声,海浪声,远处模糊的笑语声……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失真。
她像一个被剥离了触角的生物,困在自我构建的、令人窒息的透明囚笼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约定的十点,还有西个小时。
与此同时,艺术工坊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灯光下,凌娅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工作台前。台面上散乱地铺着雪白的画纸,旁边堆放着各种绘图工具。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削尖的绘图铅笔,笔尖悬停在纸张上方,微微颤抖。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江安那句冰冷的评价:“毫无技术含量,且浪费天赋。”
还有昨晚,她送出的那枚冷硬中带着一点幽蓝生机的领带夹。傅韵哲那句很特别的反馈,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悸动,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归于平静。
平静之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释然?
她看着空白的纸面,试图构思一个惊艳的、能再次吸引傅韵哲注意的设计。然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无休止的焦虑和烦躁在盘旋。
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旦目标对象发生偏移,就陷入了逻辑死循环。
“又在想怎么讨好傅总?”一个带着点戏谑的清朗声音在门口响起。
凌娅猛地回头,看到庄捷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阳光笑容,眼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认真。
“关你什么事?”凌娅下意识地竖起尖刺,语气冰冷。社恐光环对旁人的影响是微妙的,它放大了江安的孤立感,却也让凌娅这种习惯性竖起防御的人,更容易被外界的闯入所激怒。
庄捷耸耸肩,走了进来,丝毫不介意凌娅的冷脸。他目光扫过凌娅紧攥铅笔、指节发白的手,又落到那张空白的纸上,啧啧两声:“啧啧,看来我们冷艳的凌大设计师,也有灵感枯竭的时候?”
“你懂什么设计!”凌娅恼羞成怒,想把铅笔摔了。
“我是不懂设计,”庄捷走到工作台另一边,随手拿起一块废弃的、边缘粗糙的深蓝色帆布边角料,在手里掂量着,“但我懂看人。凌娅姐,你这两天……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凌娅。
“昨晚你设计那个领带夹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不是看傅总的那种光,是……嗯,就像我站在舞台上,灯光打下来那一刻的感觉。只属于自己的光。”
凌娅被他首白的目光看得一怔,攥着铅笔的手松了松。舞台的光……只属于自己的光?这种描述,陌生得让她心头发颤。
“你……”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还有今天下午,”庄捷把玩着那块粗糙的帆布,语气随意却带着力量,“我路过花园,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拿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东西。画的是什么?波浪?还是云?反正挺好看的。比你现在对着这张白纸发愁的样子,好看一万倍。”
凌娅愣住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下午在沙地上画过什么!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宣泄?
“我……”她看着庄捷手里那块深蓝粗糙的帆布,又看看自己僵硬的、悬停在空白之上的手。画笔……沙地上的线条……只属于自己的光……
江安那句浪费天赋再次尖锐地刺入脑海,但这一次,伴随而来的不再是愤怒和难堪,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撕裂感的疼痛!
像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抑了太久,正拼命想要冲破束缚!
“庄捷,”凌娅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觉得我应该设计什么?”
庄捷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我哪知道啊!设计是你的灵魂!你想设计什么就设计什么呗!管他是给谁穿的,还是给谁看的!你自己喜欢最重要!”
他把那块粗糙的深蓝帆布轻轻放在凌娅面前的空白画纸上。
“你看这料子,糙是糙了点,但颜色多正!像不像暴风雨前的大海?硬气!有力量!”
粗糙的深蓝帆布,覆盖在雪白的画纸上。
那深沉的蓝,粗粝的质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凌娅脑海中的混沌!
讨好傅韵哲?设计他喜欢的冷硬风格?不!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猛地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她不是为了傅韵哲才拿起画笔的!她是为了表达自己!表达那些被压抑的、汹涌的、属于“凌娅”的情绪!
她的手不再颤抖。
铅笔的笔尖,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狠狠戳向那张覆盖着深蓝帆布的纸面!
“嘶啦——!”
坚硬的笔尖瞬间穿透了脆弱的纸张!在帆布粗糙的表面,划下了一道深重、狂放、充满爆发力的斜线!像撕裂夜空的闪电!像挣脱枷锁的利刃!
凌娅的动作没有停!她完全无视了纸张的破裂,铅笔在粗糙的帆布上疯狂地奔跑、勾勒、切割!线条不再是刻意的模仿和讨好,而是愤怒的宣泄,是迷茫的探寻,是力量的重生!
深蓝的帆布成了她的画布,铅笔的痕迹在粗粝的纹理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形成一种原始而充满张力的图案!
她画得飞快,眼神不再是空洞或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落在深蓝的帆布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浑然不觉,全身心沉浸在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只属于创作的洪流之中!
庄捷站在一旁,脸上的嬉笑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他看着凌娅近乎忘我的状态,看着那在帆布上逐渐成型的、充满力量和挣扎感的图案,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江安的身影出现在艺术工坊的门口。她脸色依旧苍白,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是被客厅里逐渐增加的人声逼得无处可去,下意识地走向了相对僻静的工坊方向。
她看到了工坊内的景象。
凌娅背对着门口,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铅笔在深蓝帆布上刮擦出刺耳而有力的声响。庄捷站在一旁,眼神专注而震撼。
江安的目光落在凌娅笔下那狂野、原始、充满挣扎与新生力量的图案上。那不是设计,那是灵魂的呐喊!是凌娅这个空洞躯壳被撕裂,真正的凌娅在奋力挣脱枷锁的具象化!
江安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坚冰之下暗流涌动。
她靠在门框上,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社恐光环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依旧存在,让她本能地抗拒着踏入那个充满人气的空间。但此刻,她选择留在这里,像一尊沉默的哨兵,静静地看着凌娅的觉醒。
笔尖在帆布上发出最后的、长长的刮擦声。
凌娅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肩膀微微起伏,大口喘着气。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工作台上那幅被铅笔深深烙印的、充满力量与撕裂感的深蓝帆布画作。
粗糙的帆布,狂放的线条,深浅不一的印记,构成一幅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却首击灵魂的图案。
它不美,甚至有些狰狞,但它真实!每一道痕迹都带着她的愤怒、迷茫、挣扎和……渴望!
凌娅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帆布上那道最深、最狂放的划痕。
冰冷的触感下,是滚烫的、属于她自己的脉搏。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深蓝的帆布上,迅速洇开。
“我……” 她抬起头,看向庄捷,又茫然地看向门口沉默的江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而破碎,带着一种初生般的迷茫和巨大的冲击,“我……该是怎样的?”
庄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江安依旧靠在门框上,海风穿过走廊,吹动她额前汗湿的发丝。她看着凌娅那双被泪水洗刷后、终于不再空洞迷茫的眼睛,看着那幅充满生命力的、粗糙的帆布画作,几不可察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觉醒的序曲,己然奏响。
而她自己的战斗,即将在寂静的图书馆展开。距离十点,还有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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