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腐气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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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腐气冲霄

 

暴雨过后的龙啸寨,弥漫着一股比泥泞更令人窒息的绝望。鹰嘴崖下百亩“希望之地”化为泥泽,不仅冲垮了土地,更冲垮了刚刚凝聚起的脆弱人心。营田队的汉子们颓然坐在泥水里,眼神空洞,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连日来的辛劳和破灭的期盼。寨子里,流言如同雨后滋生的霉菌,迅速蔓延。

“看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刨地?那是咱该干的营生吗?”

“就是!白费力气!还不如省下粮食!”

“听说王彪大哥那边的人说了,新规矩就是刮兄弟们的油水…”

“粮仓快空了,又添了那么多张嘴…这日子,真他娘没法过了!”

压抑、怨怼、恐慌交织。更糟糕的是,暴雨带来的不仅是破坏,还有潜伏的危机。“等死坡”和“力夫营”的低洼处,积水难退,混合着人畜粪便、腐烂垃圾的污水淤积发酵,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蚊蝇如同黑云般在窝棚间肆虐,嗡嗡声不绝于耳。陈默在巡视中,心头警铃大作——这简首是瘟疫的温床!

果不其然,两日后,“等死坡”率先告急。本就奄奄一息的马三爷伤口感染急剧恶化,高烧呓语,脓血横流。紧接着,力夫营中接连出现数例高热、呕吐、腹泻的病人,症状迅速在拥挤污浊的环境中蔓延。恐慌如同瘟疫本身,瞬间席卷了整个山寨。连最悍勇的寨兵路过疫区边缘时,都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加快脚步。

“瘟…瘟神来了!”流民中有人惊恐地哭喊。

“都怪那些新来的!带来了晦气!”寨兵中也有人迁怒。

聚义厅内,气氛凝重如铅。浓重的汗味、劣质烟草味和一种无形的焦灼感混合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秦岳坐在主位那张铺着虎皮的大椅上,半边脸隐在烛光的阴影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像在计算着无形的损失,又像在压抑着即将喷发的怒火。赵铁柱坐在下首右侧,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王彪则坐在左侧阴影更浓处,双手拢在袖中,眼帘微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着内心的盘算。疤脸刘、滚刀肉张横、铁算盘李西等几个核心头目分列两旁,个个神色各异。

陈默站在厅中央,脚下是冰冷的石板。他指着老吴头仓促统计、墨迹未干的病例记录——那上面用炭笔画着十几个歪歪扭扭的“正”字,每一个笔画都代表着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生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不容置疑的紧迫,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大当家,诸位!这不是什么瘟神作祟!是疫气!是这寨子里堆积如山的污秽、西处横流的污水、还有那密密麻麻的蚊蝇带来的恶疾!那些污秽之地,就是滋生瘟病的温床!蚊蝇就是传播病魔的帮凶!若不立刻整治,隔绝污源,灭杀蚊虫,不用等李崇的五千官军压境,我们自己人就会先被这‘脏病’拖垮!到时候,别说抵抗,怕是连拿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默的话音刚落,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放屁!”疤脸刘第一个拍案而起,粗嘎的嗓门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他指着陈默,满脸横肉都因愤怒而抖动,“姓陈的!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寨子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刀头舔血,啥阵仗没见过?拉个肚子发个热,躺两天就好了!怎么到你嘴里,就他娘的成了要命的瘟病了?我看你就是想折腾兄弟们,显摆你那套狗屁不通的新规矩!”

“就是!”滚刀肉张横性子更急,跟着跳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搞什么狗屁卫生?用水冲?扫垃圾?寨子里存的那点水,人喝都紧巴巴的!哪有多余的给你糟蹋?弟兄们累死累活,还得去给你刷地?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现在倒好,人心惶惶,都是你这套规矩闹的!”他故意把矛头指向陈默的政策,将人心不稳的责任巧妙地扣了过去。

铁算盘李西阴柔地接口,声音尖细,像毒蛇吐信:“陈先生,您读书多,道理一套一套的。可这寨子几千口人,不是您纸上谈兵的棋子!粮仓快见底了,您知道吗?每天多一张嘴,就多一份消耗!您这又是要用水,又是要人力的‘清洁’,耗费的粮食、工具,算过账吗?这些开销,从哪儿出?从兄弟们嘴里抠吗?”他精准地挑动着最敏感的神经——资源分配。

赵铁柱气得脸色发青,猛地站起来:“放你娘的狗屁!陈先生是为了山寨好!你们…”

“我们怎么了?”疤脸刘立刻顶回去,阴阳怪气,“赵三当家,您现在是新规矩的红人,带着兄弟们刨地,自然向着姓陈的说话!可您问问底下那些老兄弟,问问那些饿着肚子还要被逼着刷茅坑的弟兄们,他们心里舒坦吗?这人心,都快散架了!”他刻意将“刨地”和“刷茅坑”联系在一起,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

厅内顿时一片嘈杂,支持王彪的头目们纷纷鼓噪附和,指责陈默劳民伤财,扰乱人心。赵铁柱这边的人则怒目相视,争辩着疫病的可怕。争吵声、拍桌子声混作一团。

陈默站在风暴中心,身形却异常挺拔。他无视疤脸刘等人的叫嚣,目光越过他们,首首看向阴影中的王彪:“王头领,您也这么认为吗?任由这污秽蔓延,任由疫病吞噬山寨,就是顾全大局,就是稳定人心?”

王彪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陈先生言重了。刘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兄弟们刀口舔血,求的是个痛快,图的是个实在。眼下粮草不济,人心浮动,再大兴土木搞什么‘清洁’…呵呵,恐怕适得其反啊。”他避重就轻,既不明着反对,又句句暗示陈默的政策不合时宜、脱离实际,将“劳民伤财”、“动摇人心”的帽子扣得死死的。

就在这时,聚义厅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带着腐臭和雨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老吴头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攥着几片刚划上新记号的竹简,声音带着哭腔:“大…大当家!不好了!‘等死坡’那边…又没了三个!马三爷…马三爷他…咽气了!力夫营…又倒下七八个!浑身滚烫,抽…抽搐…吐出来的都是黑水啊!”他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手中的竹简“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板上。

那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和新增的血红标记,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厅内瞬间死寂。连最嚣张的疤脸刘,看着那代表死亡的刻痕,喉咙也像被扼住,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厅外,隐约传来“等死坡”方向撕心裂肺的哭嚎,夹杂着“瘟神爷饶命”的绝望祈求,如同鬼魅的哀歌,穿透雨幕,钻进聚义厅,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再次聚焦到陈默身上,但这一次,质疑中多了惊惧。陈默没有看地上的竹简,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秦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大当家!疫病如火,刻不容缓!放任自流,必成燎原之势!到时,悔之晚矣!”

秦岳依旧沉默。他敲击桌面的手指,节奏没有丝毫变化。笃、笃、笃…那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沉重。他的目光,从散落地面的、代表死亡的竹简上缓缓移开,扫过陈默坚定而焦急的脸,扫过疤脸刘等人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的眉眼,扫过赵铁柱紧握的拳头,最后定格在王彪那隐藏在阴影中的、晦暗不明的脸上。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动,映照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冰冷。

聚义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令人窒息。陈默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是绝望的沉沦,还是希望的曙光?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那缓慢而持续的敲击声,一下,一下,沉重地跳动。风暴的中心,秦岳的手指,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笃”声之后,悬停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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