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入晋州,破长安,烧了金銮殿”,
可其实随着从镇内离开,
越朝前面走,离白马镇越远,一开始那股子被调动出的心火逐渐冷下去,
也就有不少人生出了退意。
开什么玩笑?
他们就三四十个人儿,且也没啥子像样的武器,没经过什么系统训练…
都不说破长安了,
便是誉王手下那些兵士,他们拿头去碰啊?
短短一小段路,
便不时有些人弓着腰来到陈大胜身边,嗫嚅着说要退出。
陈大胜也没法挽留,只是挨个拍了拍肩膀,便让他们回了白马镇。
眼看着原本的三四十个人到了如今只剩下区区十五来人,
陈大胜心中也是有些慌的。
再这么走下去,怕是心气都得散了,
还不等走到晋州城,只怕就没几个人了。
他尝试着用求助的目光瞧向那坐在驴车上的道爷,
却见许砚只是微微瞌着目,好似并未注意到这一幕似。
陈大胜越发焦急,
但道爷都没开口说什么,
他也不好询问。
直到队伍中只剩下十人整,
许砚才慢慢睁开眼,朝着这十人细细一打量,微微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
只见剩下这十个,眼神中都没见丝毫退缩之意,只是一路跟着陈大胜继续朝前去走。
想要烧起那把火,
一开始有多少人其实并不重要。
五十人,一百人,或者只有十个…没什么区别的,
而最重要的是,一开始这些人,必须都有足够坚定的,烧起这把火的念头。
所以许砚这一路上并未采取什么动作,
所为的,
也是剔除掉那些本就是一时上头而跟着出来的人儿。
这些人跟着不但不会有什么正向作用,
只怕之后,还得将这把火给浇灭哩!
至于如今剩下这十个,每个家里都因为灾荒死了不少人,甚至十个当中有九个已成了孤家寡人。
父母,妻儿都已死了个遍儿,
他们便也大多不将自己这条命当命了,只会坚定地将这把火给烧起来。
便如那扑火的飞蛾,便是为此而被火星烧死,只怕也依旧会前仆后继,
这才是许砚想要的火种。
“胡三姑娘。”
许砚微微拍了拍胡三姑娘的小脑壳,在胡三姑娘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为什么呀?”
胡三姑娘懵懵懂懂地抬起小脑壳,开口询问,似是有些不太理解。
许砚也没回答她,只是微笑着示意。
最终,胡三姑娘摇曳着两条毛茸茸的小尾巴从驴车上一跃而下,“哗啦哗啦”便钻入了林内。
至于许砚,又微微抬起手来,朝前方轻轻弹出一道清炁团。
那团清炁迅速蹿出,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
大约朝前走了许久,
陈大胜等人在林间寻了一处空地,各自席地而坐,打算休整一二。
许砚也让驴车顿了住,坐在上面闭目打坐。
那陈大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缓缓走了过来,靠着许砚坐下,拱了拱手:
“道爷。”
“这火要怎么燃?”
“我就一寻常粗人,这会儿虽带着几个兄弟出来了,却也不知接下来究竟该要怎么去做,还请道爷教我。”
他的眼里带着些迷茫。
许砚睁开眼睛,笑道:
“且等等吧,马上就好了,先将天上粮取出,让大家伙生火煮饭。”
“吃不饱饭,哪来的气力烧这火?”
陈大胜点点头,从袖袍中取出天上粮,打算递给许砚。
可许砚却抬手将之推回给陈大胜:
“你去栽。”
“我?”陈大胜一愣。
之前都是道爷朝这麦穗吹一口炁,这麦穗上就会自己长出粮食…
他却是不会的啊…
“你会的。”
许砚笑道:
“祖师既然能将天上粮给你,而不是给我,
这便说明,比起小道来,你才更适合做这天上粮的主人。”
“按你心中所想,去栽下天上粮即可。”
陈大胜挠挠脑袋,将那棵麦穗拿在手中来回翻腾,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之处,
无奈,他只能重新回到十个镇民中间,
吩咐大家伙生火搭锅,
而后坐在大家伙儿中间,
虔诚地将那麦穗插在地上,先是拜了两拜,又学着许砚的模样轻轻朝那麦穗上吹了口气。
“呼——”
一口气吹出,麦穗微微摇晃一下,
之后便再无动静。
也没见有粮食长出。
其余几个人一瞧见这一幕,面上也都露出了些阴晴不定的神色。
这…是咋个回事?
大胜哥说找到了粮食,结果就只有这么一株麦穗?
可离开镇子前,他们也曾亲眼瞧见那道人一口炁便让麦穗身上长出数之不尽的粮食,分给留在镇子里的镇民们,
所以倒是也没一人开口催促,只是坐在那里紧张地注视着陈大胜的动作。
陈大胜心头也分外紧张。
这咋个整嘞?
额头上有汗珠凝结,“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陈大胜突然眼睛一亮,想起道爷曾说过的话:
“你这麦穗,可非是寻常的麦穗…人越多,供给麦穗的愿力越多,能结出的粮食也便越多…”
“且放心好了,有这天上粮在,别说你那小小一镇子人了,若是你做的够好,这天下百姓,都能有粮食吃…”
愿力?
陈大胜当即反应了过来。
对!
愿力!
他当即将几个被他从白马镇带出的兄弟聚在一起,齐齐对着那粮食,而后开口:
“大家伙想吃饱饭吗?”
“…自然是想的。”几个人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却也齐齐回答。
“盯着这麦穗,告诉它,你等都想吃饱饭,这天下百姓,也都想吃饱饭!”陈大胜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大胜哥怕不是疯了?
可却也一个个按着陈大胜所说,对那插在地上的麦穗祈祷起来。
闭上眼睛细细一想,
是啊。
谁不想吃饱饭嘞?
若是能吃饱饭,妻儿父母不会被饿死,他们又岂会随大胜哥出来,要烧那金銮殿嘞?
几人开始认真,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
陈大胜也跟着祈祷,
小段时间后,他蓦然睁开眼睛,正正巧便瞅见那在地上的麦穗竟摇摇晃晃,开始朝上生长。
两侧,则挂着不少食物。
不光有米粒,甚至还有些泛着油水的鸡腿,羊腿等…至于份量,大致只有十来人的数量。
“?!”
其余几人也一起睁开眼睛,
瞅见了那麦穗结粮的神奇一幕,一个个眼睛睁的老大。
胜利哥,竟当真能让这麦穗上结出粮食?
要说只是结出麦子他们倒还不会如此震惊,
关键在于,这麦穗,竟他娘的连肉食都能结出来?
大胜哥,怕不是真个儿是老天爷选中,来带着他们从饥荒中走出的英雄吧?
“愣着做甚?”
陈大胜率先回过神来,先是从麦穗上取下两根鲜香丰美的鸡腿来,便打算双手奉着给许砚递去,一边冲其余几人道:
“吃啊!”
“早先没粮食吃的时候心心念念着要吃肉,如今大肉都摆在面前了,咋个还都愣住了?”
其余几人这才反应过来,
赶忙趴在那麦穗周遭,从上面掰下一块一块的肉食,米面来大快朵颐。
不多时就将肚子填饱。
陈大胜则拿着两根鸡腿来到许砚身边,小心将之双手奉上:“来,道爷,吃点。”
许砚笑着摆摆手,将之推了回去。
只有陈大胜等十一人为天上粮奉献了愿力,
所以天上粮所结出的粮食也只有足够十一人吃饱的分量。
若是他吃了,这陈大胜或许便得少吃一些…
而他的食物啊…
应该也快要到了。
许砚将目光朝旁边转去。
他们此刻正处于林子中的一片空地当中,
在这小片空地旁边,正有个河床从旁边缓缓而过。
因为荒灾的原因,这河床早便干涸了,内里不见丝毫水汽,甚至就连河床都遍布有道道裂开的纹路。
许砚将目光投向那河床,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到了。
也是在这时候,
原本干涸的河床突然发出“咔嘣咔嘣”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努力从里面钻出。
几个镇民们此刻都已填饱了肚子,正蹲在树边各自休整,自然而然也就听到了这声音。
很快,有人将脑袋伸到河床前,朝里面好奇打望。
“擦!”
“是鱼!”
“河里有鱼!”
这人惊呼一声,一个猛子跳进去,
再从河床里爬上来后,手里竟还捧着条有皮球大小的红尾锦鱼。
那鱼在这人手中扑腾扑腾摇晃着尾巴,好似还很有活炁的模样。
登时,
这些个人心头都充满了诧异。
都已干瘪裂开的河床里,怎生会钻出这么大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鱼没水,竟还能活?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大胜也是满心惊奇,
却见许砚笑呵呵开口:“帮我杀了煮成汤吧。”
啊嘞?
陈大胜一愣,
却一想这是道爷的吩咐,也便让其余几人将从镇中带出的菜刀取出,将那鱼按在树上,刨开收拾,准备炖成鱼汤。
可负责杀鱼的汉子刚将刀插入那鱼肚中,却很快又惊呼起来:
“淦!”
“这鱼,这鱼不对劲儿!”
“这鱼肚中有东西!”
几人赶忙凑上前去,
在白茫茫月色下,就见那负责杀鱼的汉子从红尾锦鱼肚中掏出个指头长短的铁片来。
铁片上好似还有一行很是细小的字,被鱼血染红,瞧不真切。
等几人将那铁片放在月光下,
这才看了个清楚。
只见铁片上工工整整刻着一行大唐字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今朝,耳东为王。】
“!!!”
一片死寂。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岁在今朝…
耳东为王…
耳东为王…
这些人在灾荒之前,都曾读过几本书,算是勉强认得些字。
这耳东,耳东,不就是陈吗?
铁书上的字篆…意思是…
大胜哥真个儿有这烧掉金銮殿的可能?
鱼腹有铁劵,便是老天爷降下的征兆。
连老天爷都这么说了,
那他们,一定能成啊!
几个人的眼里都多出了不少奇异神色。
再瞧向陈大胜时,都要比之之前显得坚定许多。
唯独陈大胜有些恍惚地瞧着那映着鱼血,月色的铁书,又回头瞧了眼正坐在驴车上的小道长。
只见此刻,
那穿着灰扑扑道袍的小道长正笑吟吟朝他看来,微微点了点头。
应该是小道长的手段…
陈大胜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但又并未想的很清楚。
“…”
沉默中,几个镇民将那鱼煮成一锅鱼汤,又小心翼翼用衣服将鱼腹中的铁劵擦拭干净,
接着齐齐跪倒在了陈大胜面前,双手将铁劵递上:
“大胜哥。”
“老天爷都这么说了。”
“俺们几个也便都跟着你了。”
“咱一起,去将这金銮殿给他娘的一把火烧了!”
“有了这铁劵,也便证实了,就连老天爷,那都是支持咱的!”
陈大胜犹豫片刻,
也没将心中疑虑猜测说出,只是沉默着点点头,将铁劵收下。
月明星稀,乌雀南飞。
四下沉寂。
陈大胜等这一团火,算是在这一刻开始,正式烧了起来。
“簌簌簌!”
也是在这时候,周遭林子内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层层被剥了皮的树木中间,亮起一只只瞪得溜圆,闪着亮光的眼睛来,
齐齐朝着他们所在的空地看来。
这些人微微有些慌张,聚成一团朝四下打望而去。
只见周遭林子里,
竟有约莫三四十只山野狐狸。
大的,小的,老的…围在空地周遭,也不见继续朝内里来走,只是一个个趴伏在地上,嘴里发出低沉的狐狸叫声。
声音清亮,并不算很清晰,
但若仔细去听的话,却好似大约能听明白这些狐狸的声音…
像是人声一样,断断续续: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今朝,耳东为王…”
模糊,却整齐。
齐齐传入这些个人耳中,也让这些人的眼睛更加亮堂不少。
鱼腹铁书,野狐齐鸣。
一切,好似都在告诉他们:
这把火,真个儿能烧的起来!
入晋州,破长安,烧了那金銮殿,并不只是一句口号!
唯独许砚静静坐在驴车上,唇齿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朝远处眺望,
隔着林子,瞧见了远处:
胡三姑娘正蹲在大青石上,两根毛茸茸的尾巴在屁股后面来回摇摆,
一张小脸上带着些骄傲之色,伸出小爪子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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