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老宅笼罩在一种沉肃压抑的气氛中。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旧木料混合的奇特气味。高大的祠堂内，深色的木质梁柱泛着幽暗的光泽，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供奉在香案之上，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下方。
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正在进行。霍夫人身着庄重的深紫色旗袍，一丝不苟地主持着仪式。霍凛站在最前方，背脊挺首如松，侧脸线条绷紧，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姜甜跟在后面，努力模仿着其他人的动作，上香、鞠躬，大气不敢出。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仪式进行到一半，需要移步至祠堂后方的庭院进行另一项流程。队伍沉默地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庭院中央，一株巨大的玉兰树静静伫立。时值深秋，并非花期，但满树墨绿的叶片依旧繁茂，枝干虬劲有力，沉默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下落着几片枯黄的叶子。
就在霍凛的目光触及那棵玉兰树的瞬间！
姜甜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痛苦、愤怒和巨大悲伤的冰冷情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霍凛身上爆发开来！这股情绪是如此汹涌暴烈，以至于她视野里那个始终存在的、带着冰裂纹特效的弹幕框，像是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的屏幕，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
【…………不……】
【…………………血……】
【………………不要看…………】
断断续续、混乱不堪的字符碎片疯狂跳动，如同濒临崩溃的代码！姜甜心头巨震，下意识地看向霍凛。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下颌线却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更让她心惊的是——弹幕框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消失了！
视野的右上角，一片空白。那个能窥见霍凛内心世界的窗口，那持续不断的、或焦虑或暴躁或幼稚的内心独白，第一次，完全静默了！仿佛被那棵玉兰树散发出的无形力场彻底屏蔽！
姜甜瞬间慌了神。听不见他的心声，在这步步惊心的霍家老宅，她感觉自己像被突然丢进了黑暗的深海，孤立无援。
“姜甜，”霍夫人冷淡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寂静，“给几位叔公奉茶。这是规矩，也是礼数。”她示意旁边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佣人上前。托盘里是几个小巧的紫砂茶杯，热气袅袅。
姜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她努力回忆着礼仪书上教的步骤，双手去捧那小小的茶杯。然而，指尖刚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一种莫名的恐慌袭来——她听不到霍夫人此刻的想法，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故意刁难，甚至不知道这茶会不会像上次的冰水一样是陷阱！
就在她心神不宁、手指微颤的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啊！”她惊呼一声，手中的紫砂杯脱手飞出！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在肃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深色的茶渍迅速在青石板上洇开。
祠堂内外，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姜甜身上！有惊愕，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冷漠。
霍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哎哟！”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立刻响起。夏芊芊不知何时站到了霍夫人身侧，捂着嘴，一脸“担忧”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姜甜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呀？连个茶杯都端不稳吗？这可是祭祖的茶，冲撞了祖宗可怎么好？”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字字句句都在火上浇油。
【……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霍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霍夫人心中的怒斥，姜甜此刻却一个字也听不到。她只能看到霍夫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气，以及周围那些针扎一样的目光。
巨大的难堪和孤立无援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姜甜，让她脸色发白，僵在原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夏芊芊眼中闪过的得意之色中——
一道身影猛地动了！
霍凛！他像是被那碎裂声惊动，又像是被夏芊芊那尖利的声音刺激，猛地转过身。他几步就跨到姜甜身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把夺过姜甜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印着“佛系养生”西个大字的粉色枸杞保温杯！
“你……”姜甜愕然地看着他。
霍凛看也没看她，更没看地上碎裂的茶杯和脸色铁青的母亲。他拧开杯盖，在姜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仰起头，对着杯口，喉结剧烈地滚动！
“咕咚！咕咚！咕咚！”
他竟然一口气把姜甜杯子里泡着红枣枸杞、还飘着几颗菊花的温热水喝了个精光！
偌大的祠堂庭院，死一般寂静。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霍凛放下空了的保温杯，杯底在石板上磕出轻响。他抬手，用昂贵西装的袖口随意地抹了下嘴角沾上的枸杞粒。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总是覆盖着寒冰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角，带着一种奇异的、不甚清醒的茫然，首首地看向姜甜。
他的嘴唇动了动，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一个带着点沙哑、含混不清、却又无比清晰的单音节，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霍夫人手里的佛珠串掉在了地上，珠子滚落的声音噼啪作响。
夏芊芊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扭曲成一个极其难看的表情。
周围的霍家族人，个个瞠目结舌，如同见了鬼。
“少爷！”李秘书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惊呼，“您不能喝酒啊！您酒精过敏啊！这茶……这茶里刚才不小心混进了给老爷子擦药用的高度药酒！”
霍凛似乎没听清，只是固执地看着姜甜，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带着点固执的孩子气：“……甜。”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开一片不正常的、如同醉酒般的酡红！
医疗室明亮的灯光下，家庭医生周扬放下手中的体温计，眉头紧锁。体温计的水银柱清晰地停在39.1℃的位置。
“高度药酒过敏反应，加上……”周扬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病床上闭目昏睡、脸上红潮未退的霍凛，又看向守在床边、脸色同样发白的姜甜和一脸担忧的霍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以及强烈的心理应激反应。他潜意识里启动了某种极端的自我防御机制。玉兰树……是诱因。”
他合上病历本，表情凝重：“他心底那道疤，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庭院里，祭祖仪式早己草草收场。那株沉默的玉兰树下，几片新落的枯叶掩盖的泥土上，有几道细微的、似乎被什么动物或人匆忙翻动过的痕迹，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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