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深处,风卷着枯黄的苇杆,发出沙沙的低语,像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乌月教主揽着花溪腰肢的手倏然松开,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随手丢开一件不甚重要的行李,毫无留恋。
花溪踉跄一步站稳,拍了拍沾上草屑的衣襟,又抹了把脸,抬眼看向几步外那个负手而立、在斑驳光影下显得格外冰冷的男人。晨风拂过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角,却拂不去那份深沉的诡异。
沉默在荒僻的芦苇丛中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花溪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现在,是不是该到灭口了?”
青铜面具微侧,眼孔后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那温润悦耳、与面具格格不入的男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和兴味响起:“啧…你这丫头…本座倒真想敲开你脑袋瞧瞧,里面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造的?敢跟本座走,还敢问灭口?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拧断你这小脖子?”
花溪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早晚的事,问清楚,心里踏实。”
教主又低笑了一声,青铜面具转向远处迷蒙的水面,声音里的笑意敛去,恢复了那种带着奇异空洞感的温润:“灭口?暂时没兴趣。留着你,也许…比杀了你更有趣。”
花溪挑眉:“哦?洗耳恭听。”
“譬如你娘。”教主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抛出了诱饵。
花溪的心脏猛地一缩,又是这个!
“你知道什么?”她追问。
“知道她死得冤。”温润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知道有人拿她当了垫脚石,当了个…由头。”他缓缓踱了两步,枯苇在他脚下折断,“你想不想知道她真正死因,揪出幕后黑手?”
“你这不问的废话吗?”
他转过身,青铜面具再次对准花溪:“可惜,你方向错了。”
“怎么说?”花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柳如烟?高德海?”青铜面具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提线木偶。真正的牵线人…藏得深,藏得…比你想象的还要高,还要远。高到…连静妃拿到的那点‘铁证’,都可能是他故意丢出来的饵。”
“他是谁?”花溪立马追问。
“本座也想知道。”青铜面具转向她,温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他不仅害了你娘,害了静妃,还把手伸进了乌月教,扶植了叛徒,搅得一团糟。本座清理门户,顺藤摸瓜,摸到了江南这滩浑水…然后,就遇到了你。”
“所以?”花溪只想问出关键。
“所以,”温润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提议,“本座要找叛徒,揪那藏得最深的牵线人。你要查你娘的死因,揪那真正的幕后黑手。看起来…咱俩目标一致?”
花溪眯起眼笑了:“教主,你是想拉我入伙?”
“你?”教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温润的笑声再次响起,“就凭你现在这泥猴样?”
停顿了一下,语气又带上那种玩味,“不过…,咱俩倒可以组个搭子看戏,一个人看,太无趣。”
花溪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荒滩的风吹动她散乱的发丝。半晌,她伸出手:“成交。”
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青铜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定在了她那只沾满油污的手上,足足有两息,也伸出了手:“一言为定!”
“管饭吗?刚才那鸡腿…没吃饱。”两人击掌为盟后,花溪突然凑近。
呆愣了一下,温润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管饱。只要…你有命吃。”
驿馆。西苑书房。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慕容清离背对着门口,负手立在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僵硬的紧绷。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他眼底的寒潭。墨羽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人呢?”慕容清离的声音响起,嘶哑低沉,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回王爷,”墨羽声音凝重,“我们的人翻遍了那片芦苇荡,只发现一些凌乱的足迹,很快就消失在沼泽和水道里。乌月教主显然对那一片地形极其熟悉。燕九那边…也派出了大量人手,甚至动用了城里的漕帮和部分地头蛇,同样…毫无头绪。那两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慕容清离猛地转身,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脸色铁青,“一个大活人,一个戴着那么扎眼面具的疯子,带着本王的王妃,在江南地界,你们告诉本王,凭空消失?”
墨羽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但…乌月教经营江南多年,暗桩密道无数,那教主更是神出鬼没…”
“本王不想听借口。”慕容清离厉声打断,指关节捏得发白,“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动用所有暗桩,联系所有能联系的人,悬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本王活要见人,死…”
他猛地顿住,那个“死”字像根毒刺卡在喉咙,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灭顶的恐惧,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要把她的尸首,给本王带回来!”
“是!”墨羽凛然领命。
就在这时,门外影卫低声禀报:“王爷,燕九…求见。”
慕容清离眼中寒光一闪:“让他滚!”
话音未落,房门己被不客气地推开。
燕九站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唇无血色,颈侧的绷带透着药味。但此刻,他周身散发的气势却与之前的慵懒商人判若两人!
天青色锦袍无风自动,那双凤眸深邃如寒星,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与冰冷,首首刺向慕容清离。
巴图如同铁塔般守在他身后半步,眼神警惕。
“滚?”燕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端王好大的威风。可惜,现在不是摆王爷架子的时候。”
他迈步走进书房,无视了慕容清离周身散发的骇人寒意,目光如电,“花七被那魔头带走,生死未卜。每耽搁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险。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无能狂怒?”
慕容清离瞳孔骤缩,被“无能狂怒”西个字刺得脸色更加难看,怒极反笑:“无能狂怒?燕九爷…或者说,本王该称呼你什么?北戎太子殿下?终于不装了?”
此言一出,书房内空气瞬间凝固!
墨羽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精光,手瞬间按上剑柄。巴图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燕九——或者说,北戎太子赫连珏(此刻终于显露真容),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惊惶,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冰冷笑意。
他迎上慕容清离锐利如刀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端王的情报网,倒也不算废物。不错,吾,赫连珏。”他坦然承认,目光扫过墨羽按剑的手,带着一丝轻蔑,“收起你的剑。现在动手,除了让花七死得更快,毫无意义。”
慕容清离死死盯着赫连珏,眼中杀意与忌惮交织。北戎太子,竟然是他!他潜伏江南,意欲何为?接近花溪…又是何目的?无数念头在脑中翻腾,但最终,都被那个被魔头带走的身影压了下去。
“太子殿下潜入我朝江南,搅动风云,意欲何为?”慕容清离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审问的意味。
赫连珏冷笑一声:“意欲何为?吾若说…吾也是被那藏头露尾的幕后黑手和乌月叛徒引来的,你信吗?”
他不等慕容清离回答,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信与不信,随你!吾没兴趣解释。现在,花七在那疯子手里,那疯子是什么人,你比吾清楚。他带走花七,绝不只是为了找个‘搭子’看戏那么简单。”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慕容清离,王者之气展露无遗:“慕容清离,吾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也不管你与吾之间有何恩怨,现在,找到花七。把她从那疯子手里救出来,这是唯一的目标!为此,吾的力量,你尽可调用。吾的人手,任由你差遣。江南的地头蛇,漕帮水道,吾比你熟!”
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能救出花七,找到她!那乌月教主…不必留活口,生死不论!所有线索,吾事后自会给你交代。但现在——合作!立刻!马上!”
慕容清离看着赫连珏眼中毫不作伪的焦灼和那不顾一切也要救人的决绝,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愤怒、嫉妒、还有一丝…被对方气势所慑的震动。北戎太子…竟能为花溪做到如此地步?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找到花溪,救出她,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什么家国恩怨,什么太子潜入,在花溪的安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好。”慕容清离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冰冷的杀意和孤注一掷,“合作!救出花溪,乌月教主…格杀勿论!”
他转向墨羽,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传令!所有暗卫、所有能动用的官府力量、漕帮、水师…全部发动。给本王一寸一寸地搜。联络赫连太子的人,信息共享。目标只有一个:找到王妃!遇乌月教主…杀无赦!”
“是!”墨羽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慕容清离的目光再次与赫连珏碰撞在一起。没有了虚伪的客套,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暂时结盟的锐利锋芒。
书房内,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强大的男人,为了同一个女子,第一次放下了彼此的身份与猜忌,暂时结成了最不稳固、却也最锋利的同盟。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杀意和焦灼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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