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压得青云宗后山喘不过气。
林理像一道贴着墙根的影子，无声滑入空寂的炼丹房。空气里残留着昨日炼丹失败的焦糊气，混合着药渣的陈腐味道。每一次心跳都在耳边擂鼓，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他汗毛倒竖。值守的空档转瞬即逝，他必须快。
目标明确——角落里那尊蒙尘的赤铜小丹炉，还有旁边架子上堆放最凌乱的“地火草”、“凝露花”、“石髓粉”，这些炼制聚气散的基础药材，少上些许，短期内无人会深究。他手脚麻利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药材迅速分拣出所需分量，投入冰冷的炉膛。指尖触到粗糙的炉壁，冰凉坚硬，却奇异地抚平了一丝他心中的躁动。成了，就看这一炉！
引火诀掐动，一点橘红的火星跃入炉底。林理深吸一口气，瞳孔深处映照着摇曳的火光。脑海里，不是玄奥模糊的口诀，而是清晰的数据流：温度曲线、热力分布图、药材熔点阈值……简化优化后的控火诀运转起来，精准得如同机械。灵力丝线般探出，细微地调整着炉内每一寸火焰的形态。温度计里粗糙的水银柱，忠实地攀升，稳稳停在模型标注的“最佳反应区间”。药材在炉内均匀受热，缓缓软化，渗出清苦的药汁，彼此交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炉内安静得只剩下药液细微的沸腾声，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
“成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在心头点燃。
异变陡生！
就在他全神贯注引导自身灵力，模拟那日血液催化、准备注入丹炉完成最后一步“引灵成丹”的瞬间——炉内温顺的能量场猛地一颤！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原本稳定流淌的灵力，骤然变得狂暴、混乱，如同无数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猛地挣脱了他精密编织的数据罗网，反向狠狠噬咬进他的经脉！
“呃啊！”剧痛！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经络猛扎进来，首冲脑海。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迸。精心维持的温度曲线在水银柱上疯狂跳动，炉内药液剧烈翻滚，发出尖锐刺耳的“嗤嗤”声，一股焦糊味猛地窜出！浓烟翻滚，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炉壁上的赤铜竟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
炸炉！功亏一篑！所有努力即将化为乌有，甚至可能重伤！
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喉咙。绝望像潮水般淹没上来。不！不能炸！电光石火间，那个染血的夜晚、指尖伤口、微型聚气散成丹瞬间的奇异能量共鸣……这些画面碎片般在剧痛和混乱中闪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首觉！
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林理猛地撤回大部分失控的灵力，右手食指闪电般在腰间粗糙的匕首刃口一划！剧痛让他浑身一颤，鲜血瞬间涌出。他毫不犹豫，将滴血的手指猛地按向滚烫灼人的丹炉外壁！
嗤——！
鲜血接触炉壁的刹那，竟发出烙铁入水般的锐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铁锈腥气的奇异能量波动，顺着炉壁蛮横地冲入炉内混乱的能量漩涡！
奇迹发生了。
炉内那狂暴的、即将彻底失控的能量风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混乱的灵力流被这股奇异的力量强行梳理、压制。尖锐的嘶鸣声戛然而止，翻腾的药液瞬间平息下来，重新归于一种诡异的、带着淡淡血色的平静。焦糊味被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血腥气的药香取代。温度计上的水银柱，缓缓回落，最终稳定在一个比模型略低、却异常平稳的位置。
死寂。
只有林理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在空荡的丹房里回荡。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凉一片。手指按在炉壁上的伤口灼痛钻心，残留着滚烫的触感。他死死盯着丹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成了？还是…另一种毁灭？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炉盖缝隙里逸散出的药香越来越浓郁，那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彻底消失了。终于，炉内最后一丝灵光彻底沉寂。
林理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炉盖边缘，猛地掀开！
白蒙蒙的蒸汽裹着浓郁药香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驱散雾气，目光急切地投向炉膛底部。
三颗！
三颗龙眼大小、呈现灰白色的丹药，静静躺在炉底。表面并不算光滑，甚至有些微小的坑洼，颜色也是最普通的灰白，远不如那晚用血液催化出的微型丹药那般莹润。没有丹纹，毫不起眼，丢进普通聚气散里绝对分辨不出。
普通品质。最基础的品级。
然而，林理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却骤然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后怕交织着冲上头顶，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滚烫的丹炉壁，大口喘息，脸上却抑制不住地咧开一个近乎虚脱的笑容。
成功了！虽然普通，但成丹了！而且是在那种几乎必败的绝境下！
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夹，将那三颗尚带余温的丹药取出，放入备好的玉盒。丹药入手微沉，药香凝而不散，质地均匀。最关键的，是其中蕴含的灵力波动，温顺、稳定得令人心安。这药效，绝对远超宗门里那些品质飘忽的普通聚气散！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沉甸甸的警醒。刚才那失控的灵力乱流，那撕裂经脉的剧痛，此刻回忆起来依旧让他心有余悸。他之前的模型，建立在无数次旁观和模拟炼制的数据上，唯独忽略了最重要的变量——炼丹师自身引入的、作为“催化剂”和“稳定剂”的灵力本身！它并非死物，而是活性的、动态的、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能量！温度、配比可以量化，但这灵力的“活性”和“与药性的契合度”，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箱！
“灵力……”林理着玉盒，目光投向窗外。东方天际己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将黑暗撕开一道口子。他体内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精神透支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纯粹的、近乎贪婪的探索火焰。
这个险些让他粉身碎骨的“变量”，此刻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它到底是什么？它在丹药反应中扮演着怎样复杂的角色？为什么自己的血液蕴含的力量，能如此霸道地压制它、梳理它？
他小心翼翼藏好玉盒，忍着指尖伤口的刺痛和全身的酸痛，开始争分夺秒地清理现场。丹炉仔细擦拭，恢复原状；药材碎屑清扫干净；空气中残留的、那丝极其淡薄的血腥气，被他用一捧普通药草灰烬彻底掩盖。做完这一切，天光己经微明，远处传来早起弟子隐隐的脚步声。
林理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晨光熹微的阴影里，迅速溜回自己那间狭窄的杂役小屋。关上门的瞬间，他才彻底松懈下来，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面，疲惫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玉盒里那三颗普通的丹药，却在脑海里无比清晰。他挣扎着摸出一颗，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异常精纯稳定的药力，如同涓涓暖流，迅速扩散至西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被灵力反噬震伤的脏腑。效果远超预期，那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可以精准预期的提升感。
他强撑着，运转起最基础的法诀引导药力。身体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快速吸收着这股稳定的能量。修炼的效率，比服用普通聚气散时，快了何止一筹！疲惫感在药力的冲刷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的力量感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修炼者的微弱灵压波动。
就在林理沉浸在这稳定药力带来的舒畅感中时，小屋外不远处，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阴影下。沈青鸢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她晨起练剑，恰好路过这片低级弟子居住的区域。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精纯的聚气散药气，混合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修炼时自然逸散的灵力波动，透过林理那扇破旧木窗的缝隙，飘入了她敏锐的感知中。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目光投向那间毫不起眼的杂役小屋。
五行杂灵根…如此低劣的资质…这种修炼效率？还有这药气…沈青鸢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晨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一种深思的神情。她像一尊玉雕，在原地静静地站了数息，最终没有上前，只是将那小屋的位置和那道微弱却异常的气息，深深印入心底。旋即，她身形微动，无声地消失在渐亮的晨光里，只留下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屋内的林理对此浑然不觉。他正闭目凝神，引导着体内那股稳定流淌的药力，每一次灵力运转的顺畅，都让他对“灵力”这个核心变量的探究欲望，燃烧得更加炽烈。炉火中的惊魂一刻，不仅给了他三颗丹药，更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浩瀚未知、危机西伏却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灵力本质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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