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雪下得更绵密了,房间被映得通明。
林砚把下巴搁在暖炕沿上,看奶奶用铜火箸给炭盆翻身。
火星子溅到老猫尾巴尖,黄狸子“嗷”地窜上房梁,打翻了晾在椽子的干枣筐。
“小祖宗安分些。”奶奶抄起笸箩接住滚落的红枣,顺手往孙儿嘴里塞了颗蜜渍的,“去书房给你爷爷研墨,总强过祸害我的线团子。”
林砚鼓着腮帮溜下炕,枣核在齿间滚成小陀螺。
穿过穿堂时,檐下冰锥正往青砖上滴答水珠子,他踮脚去够最长的冰凌,羊皮袄后领忽被烟杆挑起。
“逮着个偷冰的小耗子。”林广福不知何时立在廊下,山羊须沾着雪沫子,“来给爷爷焐手”老人把冻红的手掌贴在他暖烘烘的脸蛋上,激得林砚吱哇乱叫。
“这个顽皮的老头”他心里这样想,可脸上还要对着爷爷微笑。
书房里松烟墨香混着陈年樟木味。
林砚趴在爷爷膝头,看苍老的手指握着紫毫笔,在族谱上勾出遒劲的“林”字。
“这一笔要带钩,像老鹰抓兔。”笔锋突然转向,在他鼻尖点了个墨团。
老人笑得咳嗽,震得案头一个黑陶棋罐上里的云子簌簌响。
前世作为围棋爱好者,林砚忍不住手痒,伸手就要去拿棋罐时,不小心踢翻了脚踏上的铜手炉。
“猢狲!”烟杆虚点在眉心,烟嘴却勾开罐盖,“想学这个?”
老人眼底浮起笑意,从罐中抓出把云子,“这叫五福棋,你爹也是五岁时跟我学,他太笨了,学了好久都学不好”黑白云子在棋盘上脆生生落定。
林砚强压住去捻棋子的冲动,这是看到前世办公室里那副心爱的青铜围棋时的正常反应,此刻化作喉间一声稚气的“爷爷教我”。
“想学便摆局,五子连珠便是胜!”
林广福将白子排作鹤翼阵,袖口扫乱纵横十九道,“你爹幼时总爱偷子......”
恍惚间,似有金石之音在梁间萦绕。
林砚揉揉耳朵,听见北风,裹着雪粒叩打窗棂:“对决已成立,是否开始?”那声音像极了松涛掠过老棋盘。
林砚心跳如擂鼓,脱口而出“开始!”
尾音未落便觉不对,他慌忙用小手捂住嘴,却见爷爷正笑吟吟摆弄棋子,似乎未闻异响。
掌心沁出的汗珠沾湿了云子,在棋盘上洇出小小的月牙痕。
白子化作盘龙势。
林砚故意将黑子散落星斗,却在第七手忽连三子。
爷爷的呼吸渐重。
他佯装懵懂去抓糕饼渣,指尖却精准封住双活三的死穴。
林广福的烟杆悬在棋盘上空,迟迟落不下子:“怪哉,这路数倒像......”
老人忽然捻须大笑,“妙哉!”拍案震翻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族谱上漫出太行山脉的形状,“这手倒脱靴,比你爹还高明。”
最后一子落下那瞬,林砚耳畔响起泉水淙淙般的清音:“天地为枰,落子无悔,棋主完胜一局,天地棋盘融合中。”
“融合完成,棋主开启:一决输赢功能。”
一决输赢:下棋时,当双方准备好开始,对决条件成立。落子无悔,当棋主赢得对方一局后,可复制对方的技能一次。反之,棋主可豁免影响。
他浑身一颤,指尖的黑子险些脱手——那声音分明是从颅骨深处渗出来的,震得后槽牙微微发麻。
“该赏!”林广福变戏法似,摸出个油纸包,里头的芝麻酥糖还带着体温。
林砚强压下心头惊涛,故意让糖渣沾了满腮,借着稚童贪吃的模样,遮掩眼中异彩。
“什么声?”老人忽然侧耳。
却见奶奶端着黍米糕进来,发间沾着未化的雪粒:“一老一小倒像对活神仙。”
她将糕饼切成梅花状,糖霜落在棋盘上,恍如下了场暖雪。
林砚咬着酥糖,偷眼打量棋罐,胸腔里似有雀儿扑棱。
窗外风雪更急,他却觉周身暖意融融,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将棋盘与心跳系在一处。
芝麻酥糖在舌尖化开时,林砚故意让糖渣沾满嘴角。
奶奶笑骂着用帕子给他擦脸,粗麻布蹭得脸蛋生疼,却正好掩去他眼底的惊涛骇浪。
那声“天地棋盘融合”仍在颅腔内回响,混着炭盆里荞麦壳燃烧的噼啪声,竟与前世办公室的空调嗡鸣微妙重叠。
“砚哥儿发什么怔?”林广福的烟杆敲在棋罐上,惊起三粒跳动的云子,“再来一局?”
林砚佯装被黍米糕噎住,鼓着腮帮猛捶胸口。
趁爷爷转身沏茶的功夫,他蜷在太师椅里闭目凝神。
黑暗中,有青铜锈迹如藤蔓攀爬,渐渐勾勒出熟悉的十九路棋盘——正是穿越前夜,摆在案头的那副棋盘,边缘的铭文“天地”二字,忽明忽暗。
这时,某年下乡扶贫时,他用两袋化肥,从老农手里换来这古物的记忆汹涌而至。
“小子看好了!”记忆中老农布满沟壑的脸,突然清晰,“这棋要下在人心上。”
掌心忽觉刺痛。
林砚偷眼看去,见指腹浮现极淡的纹路,与青铜棋盘上的铭文天地两字如出一辙。
“再来!”林广福将白子拍在天元,羊皮袄袖口扫乱棋局,“这局让你三子。”
林砚咬着糕饼含糊应声,黑子却精准落在三三位。
前世与老局长斗法的记忆在脑中飞转,落子时却毫不相让。
当爷爷的白子被黑棋围住时,他耳畔响起清泉漱石般的低语:“完胜一局,可摹其形。”
指尖蓦地发烫。
再抬头时,爷爷刚才执笔补录族谱的侧影忽生重影——那杆紫毫笔悬腕的弧度、笔锋转折的力道,竟如拓印般刻进肌理。
第三局故意拖到掌灯时分。
林砚蜷在爷爷怀里下指导棋,小手指引着苍老的手落子。
“往这儿......不对,该堵这儿......”
当黑子凑成五星连珠时,檐角铁马忽然齐鸣,青铜棋盘在识海中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完胜三局,气运相生。”
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共鸣,在林砚识海震荡。
他忽然明悟这条铁律:自己完胜三局后,凡与自己对弈者,其气运将与自身形成互补增效,如同将两块磁石异极相触,且对方会对自己产生高度信赖,绝不背叛。
“今日这棋下得痛快!”老人浑然不觉异样,将孙儿举过肩头,“改日带你去府城的听鹤楼,那里的掌柜可是象棋圣手”
当爷爷和林砚举高高时,林砚发觉爷爷看他的眼光中,不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孙子,而是林家的一个龙孙。
“应该是错觉吧!”林砚想。
夜半溜回书房。
林砚踮脚去够爷爷的紫毫笔,挥毫泼墨间,《林氏宗谱》扉页的“忠孝传家”四字跃然纸上,连纸页泛黄的旧色都摹得惟妙惟肖。
前世除了工作,大部份时间都放在研究棋谱上,毛笔字只能说略懂。
但刚才写出来的字,绝不是现在的他和前世的他两人的水平。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金手指?
林砚迫不及待的想找人试验,“明天快点来吧!”
“砚哥儿又偷耍!”奶奶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林砚慌忙藏笔,却见那字迹如雪融于水,转瞬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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